第2章 与妻儿的隔阂(第2/4页)

“我错了。不过就孩儿所知,吃私盐的除了守信,还大有人在,而且吃得不比守信少。”

“我知道。可我康世泰身为商总,业盐三十年,有口皆碑,清誉共传,却让这个孽障往脸上抹了黑灰!”

“请父亲息怒,事已至此,你看让孩儿做些什么?”

“做什么?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去盐政衙门一趟,带足银子呀。”

“可我去,只怕盐政李大人”

“就你去,我不想见他!他李大头最近跟杭浚睿打得火热,明里暗里与我较劲!

你带足银子就是了。他李大头的根底儿我清楚,这天底下,银子就是他的爹娘老子!”

“两千够吗?”

“五千!”

守诚领命而去。

守信吃了闭门羹,却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整个蒙在鼓里。

安静瓶来到扬州的当晚,康世泰走进她房里。

丫环正儿服侍安静瓶洗漱毕,焚上沉香,轻轻退出。安静瓶跏趺坐下,开始念米经。

念米经就是把一盆白米放在面前,嘴不住念,手不停拈,米拈完,经也就念完了。

这是许多年前歙县山里的一位老道婆所教。安静瓶念这米经念了多年。最初念它,是因为山区夜长难耐,睡不好觉,可天天念,日日念,到了后来,竟念得两眼空明,内心凝定,一天不念都觉得不行了。

门外脚步响,声音沉缓而有规则,安静瓶听出是谁了。他是到她房里来了。这是她估计到的。晚宴时,他虽跟她并排坐,但儿孙一大群,闹闹哄哄,夫妻俩什么话也没讲上。其实,没有讲上很自然。讲什么?又有什么值得讲的?这么多年过来了,对于安静瓶,一切都无所谓了,真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门推开,门帘一掀,康世泰进来。

一道白影闪过,一个什么东西蹿入床肚,康世泰吓一跳:“什么鬼东西?”

安静瓶两眼离开《心经》:“噢,是雪儿。”

“雪儿?什么雪儿?”

安静瓶微笑:“是你府上的一只猫,我一来就跟我好上了,雪儿是我给它起的名字。老爷请坐,我这就叫正儿给你沏茶。”

康世泰在铺着银狐皮的海绵榻上坐下。正儿进来沏了茶,复又退下。安静瓶见他不语,停了停问:“你给芝芝找婆家了?”

康世泰抬眼望住安静瓶:“是慧儿对你说的?”

安静瓶说:“没有。你想,芝芝在家过得好好的,不为这事,干吗接她来?”

康世泰说:“婆家倒没物色好,只是我想,芝芝十五岁了,我这做父亲的也该为她留些心了。她这长时期待在乡下,对扬州生活不熟悉,我想让她过来长长见识,适应适应,好为日后做些准备。”

安静瓶说:“你这么想当然好,只是有一句话我想对你说,芝芝跟别的孩子有些不同,她在乡下无拘无束惯了,有些任性,不大听话,因此日后你给她寻的这个小伙,合她意最好,万一脾气不投,她不乐意,千万不要太难为她。”

康世泰觉得这话十分荒唐,儿女婚姻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由她?

但他没说这话,只是解释:“其实八字还差那么一撇,仅仅才有那么点意思。是本城秦老爷家的公子,举人出身。前些日托人传话,想跟我们结一门亲,我还没有回人家呢。”

安静瓶说:“听你说的,条件倒是挺好,只是换庚帖前,你最好先跟芝芝说一下。”

康世泰觉得这话更不中听,但嘴上应道:“我知道。不过这也不是着急的事。”

一时都没有话了。

“信儿到底怎么啦?”安静瓶想到晚饭桌上独缺老二,问。

康世泰脸上肉抖了抖,本不想说,但还是说了:“这小子,他在外面坏我规矩,往我脸上抹黑。”

“有什么事,好好说,犯不着发那么大火。”

康世泰解释:“不是我发火,是他太过分了。”

安静瓶垂下目光说:“这孩子虽不是我养,但也带过一段日子,晓得他的脾性。

打小就没妈,挺苦的。你要看在他母亲面上,对他好些。”

“我晓得。”康世泰不想再谈老二,掉转话题道,“家里还好吗?”

“家里?好,好。”

“今年的茶叶长势怎样?”

“还好。”

“南山的那片茶树七八年了,该换换了。”

“开春都换了。”

“都换了?噢,让你辛苦了。”

安静瓶微笑:“辛苦谈不到,其实我也不大问事,都是下人做的。”

又没有话了。两人干坐着。

“不早了,你去歇吧。”安静瓶说。

“不,我今天歇在这。”

安静瓶望他一眼:“歇在这?这是干吗?”

“不干吗。”

“是蓝姨要的?”

“蓝姨?不,不是。”

安静瓶淡然一笑:“这就不必了,我一个人挺好的,你还是回那边去吧。”

康世泰望住安静瓶,神色有点不自然。

安静瓶催他:“去吧,你在这我不习惯,真的。”

康世泰脸上渐渐显出沮丧,站起身,慢慢往门外走。

安静瓶将他送到门口,回屋对着灯静坐了一会儿,然后睡了。

康守慧一吃过早饭就急乎乎出门。修竹雨以为他去盐号,连忙喊丫环纹儿去轿房给他备轿。守慧说:“不要轿子,走着去就行了。”话音未落,出了房门。

作为康世泰的三儿子,守慧一度是康世泰的梦。康世泰业盐成功后,一直没有忘记老祖宗传下的“诗书继世长”的古训,很希望这个自小聪明颖慧的小儿子,能走出一条与他大哥二哥不同的路,通过举子业,一朝天下闻,为康家赢得一顶“诗书门第”的桂冠,以光宗耀祖,夸耀世人。可没想到,守慧好读书不求闻达,整天沉湎于诗词歌赋、野史笔记,对圣贤书不太用心,特别是八股时文,竟有些倦怠,两次秋闱名落孙山。康世泰见他屡试不爽,失望之余,只得把他召到扬州学做生意。两三年下来,生意场上大小关节基本熟了,康世泰就将丰裕盐号交付给他,让他做起大掌柜。

其实康世泰一开始并不指望他赚多少,只想让他历练历练,长些本事。可守慧让他失望了。在此之前,守慧长期在山区老家坐守书城,养成了喜静罕动的习惯,可扬州是当朝商埠,漕盐要冲,这里不仅是锦绣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而且骚客如云,名士络绎,可谓是龙翔凤翥,遍地风流,守慧一下进入这片天地,如同一只井蛙跳出了井栏,只觉得满世界华光耀眼,异彩晃目,异常兴奋。时过不久,守慧就结识了一批名流雅士,动不动把丰裕盐号的生意撂下,与他们谈诗论文,作觞咏之会。康世泰见他秀才不像秀才,商人不成商人,对他十分不满,屡屡加以训斥,可结果收效甚微。为了将他一颗飘浮的心收住,康世泰决定给他选一门亲,早早完婚。康世泰很快如愿以偿,儿媳叫修竹雨,是两淮盐运使卢雅雨的亲侄女,她的这副特殊身份,简直让所有盐商大贾羡慕眼红流口水。当然,康世泰缔结这门姻亲,除了基于对守慧的考虑,更重要的是想进一步巩固与盐运使衙门的关系,使康府强健发达的根系更深更有力地扎入地心,求得一个天长地久家业永固。可康世泰万想不到,他的这番良苦用心,却为儿子酿造了一杯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