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理想的追求(第4/6页)

“洋糖发糕嘞——”一个挑担子卖消夜的老人手敲梆子迎面走来,香芸正眼都没看一下。

轿子进了老城根,再往前,到家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父亲居然在家。最近以来香芸奇怪地发现父亲有些变化,在她面前总笑嘻嘻,涎着一副脸,动不动露出巴结讨好的表情,似乎香芸手中攥着大把大把的银子。

“嘻嘻,吃过啦?脸上亮光光的,遇上什么喜事啦?有喜事告诉爹爹,让爹爹跟着高兴高兴!噢,忘了告诉你,贵子又来找过你了,一直等到天黑才走。爹爹搞不懂,你对他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到底什么意思呀?你不把句话给我,我不晓得怎样对待人家呀。”

贵子是金盛钱庄的一名朝奉②2,看中了香芸,请人上门提过亲。香芸也并非一点看不上贵子,贵子人挺实诚,长得也端正,每次上门,不是给香芸送衣料,就是给香芸爹买烟酒,让香芸心里暗暗喜欢。可一段日子下来,香芸觉得万万不可。她香芸什么模样?标标准准的天仙,别的不说,光凭这点,完全可以进入那些豪门大院过富贵日子。他贵子虽说混到个朝奉,可朝奉不是东家,充其量只是一个高级伙计,可香芸怎么能把自己的前程未来交给一个高级伙计呢?因此最近横下一条心,决定不理他!

香芸看看爹,见他嘴上油光光,再看桌上,一把酒壶,两只杯,盘碟里残剩着几块肴肉,料定贵子来过了,就凉腔凉调道:“爹既然这么问,我就把话撂明了吧,贵子我看不上,请你以后别只图吃喝快活!”

香芸爹咕噜咕噜吸了口水烟,仰头笑道:“俗话说,话不说不明,灯不点不亮,你这一说,我全晓得了,全晓得了。告诉你呀,贵子明儿早饭后还过来呢,你既然想回他,就要把话准备好。”

香芸想,有什么准备的,我不见他就是了。

第二天早上,香芸为了逃避贵子,早饭碗一丢,立刻从家里出来。

到哪玩呢?小玉家,桂芳家,还有翠萍家,都在这条街。小玉家最近,香芸就去了她家。

小玉睡懒觉才起来,眼泡肿肿的,桂芳没事早早地过来了,正替她梳头玩,梳的是个望月式。香芸不屑道:“你怎么给她梳这式样呀,早过时了。”从桂芳手里拿过梳子给她重梳。

桂芳到这时才注意到香芸头,一下叫起来:“呀,你这发式真好看呀,昨天我看到刘老爷家三姨太出门,梳的就是这种式样!”

小玉忍不住扭过脸,盯住香芸细端详,一个劲咂嘴赞叹:“好看,真好看!叫什么?”

香芸答:“双飞燕。”

“双飞燕?咋没听说过?”

香芸不屑道:“这有什么奇怪,好看的多了,如今大户人家太太小姐全不再梳望月式了。”

一转眼,小玉的头梳好,桂芳跟着闹:“也给我梳一个!”

香芸接着给桂芳梳。居然梳的跟小玉不同,也很好看。小玉惊诧地问:“这叫什么?”

香芸淡淡道:“这是貂覆额,还有罗汉鬏、到枕松,多了。”

“真了不起,香芸姐从哪儿学的?”

“康府的人教的。我也没怎么上心,只学了一点皮毛。”

桂芳眼睛亮起来:“你又到康家玩过了?”

香芸微仰着头道:“昨天吃过晚饭回来的。他们要留我看戏,我没有肯。临走一再关照,要我有空常去走走。”

小玉和桂芳羡慕极了,两眼巴巴地望着香芸。

香芸说:“康家是大户人家,养着有名的发型师,专门给太太小姐做头。”

小玉对着桂芳嘀咕:“是这样,我听说过。”

香芸不屑道:“什么听说,确确实实的,有一位师傅还是从苏州请过来的呢。”

小玉和桂芳眼睛瞪得大大的,桂芳问:“你到康府,看到小姐都穿什么衣服?”

香芸想了想说:“我也没工夫细看,印象中,太太穿的高粱红、樱桃红,叫福色,小姐们多数穿的月牙白、翡翠绿、藕荷色,也有穿象牙黄的,颜色总体偏淡,穿玫瑰红的不多。”

“听说鞋子现在用香樟木做了,怎么会用香樟木呢?”

香芸说:“那叫高底鞋,因为香樟木香。还有一种睡鞋,鞋帮里填一种香料呢。”

“了不得!”

香芸仰仰脸道:“这有什么奇怪,人家是大户人家,哪是你们能想象的?”说着,从怀里揣出一个小布卷丢到桌上,“这是专门给你们带回来的,看看吧。”

小玉跟桂芳急不可耐地打开,尽是花样鞋样,开心得直跳:

“呀,这么多呀!太好看了!”

“我正愁找不到好样子,这下全解决了!”

“大户人家就是不一般,什么好东西都有!”

“香芸,下次你再带些衣裙样子回来好吗?”

“你什么时候再去呀?”

“你有这么个干爹,真让我们羡慕死了!”

香芸目光微举,两眼辉亮,两耳已不大听得到她们说什么了,脑子里云云雾雾,一派虹霓霞彩立冬后一天的大清早,天井里、甬道上、屋顶的瓦棱上,积了一层厚霜。霜花白花花,毛拉拉,太阳出来一照,毛玻璃似的闪烁。青砖甬道上霜落得重,下脚要小心,防止打滑。

经过一个多月,行盐的船一队一队回来了,有的从江西,有的从安徽,有的从湖南,有的从湖北。小昌子回来的第二天就上了翟大管家的勤务堂,回避着人眼,将一张三千六百两的银票奉上。宏泰旗号下的众散户程墨斋、方忠、陈全礼、曹应贤等,也都顺顺当当归来,这两日像约好了似的,接连不断往康府跑,谢康商总大恩,并送来大一堆小一堆的礼物:乌木屏风、水石盆景、紫檀联排挂屏、蒲包盛着的干笋石耳、坛肚上贴有菱形红纸招牌的陈酿美酒、用麻袋装着的清香扑鼻的精细大米礼物一样样收下,翟奎令手下人将库房收拾停当,里外检查一遍,门锁好,来到厚德堂向老爷回禀。

康世泰不在,蓝姨在。

“二太太好,奴才给二太太请安了。”翟奎低头行礼。

“罢了,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你是府上的老人,不必这么拘礼。芝芝的嫁妆都准备好了吗?”

“回二太太,正办着,丝绸缎料买的湖州的,箱奁桶盆进的金陵的,金钗首饰就在城里翠花街定打。”

“记住,一切都要拣最好的,不要惜乎银子。”

“奴才知道,奴才一定尽力办好。”

“你过来找老爷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向老爷回禀一下几位盐商送来的礼物。”

“老爷被人请去吃饭了。”

“噢,噢。”翟奎嘴上慢应,只觉得蓝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妙语纶音,直往心里钻,恍惚了一下,低头道,“散户送的礼都记在这簿册上,想请老爷过目。”说着,将簿册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