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批判(第3/4页)

小厮一路往轿房跑,一路嘀咕:“要轿子罢了,还特别强调大轿,这是做啥呀?”

过了两个时辰,翠珠终于被弄回来。

李忠所料不差,翠珠确实一点不配合,满大街斜过来插过去,跌跌撞撞,乱跑乱唱,到后来李忠被搞得没法,只得硬把她捆捺到轿里,一路拘押着回来。亏得李忠想得细,去的是大轿,要是一人小轿,没人在里面控制她,还弄不回来。

翠珠仍被关在梅寮。这一回,窗户被钉死了,门是一步不离有人看着。

李忠心厚,经他说情,夏婆子免受了二十大板,仅被罚没一个月工钱。夏婆子当晚给翠珠送饭,开锁进门,见左右没人,“呸呸”往饭碗里吐了两口痰,咬牙切齿地骂:“×养的,我把你吃!把屎给你吃呢!”

绿杨旅社成了一个大磁场,每时每刻吸引着守慧。守慧实在太喜欢听叔叔与斯坦因先生谈话了,他们给他打开了一扇天窗,送来了一股新鲜空气,使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对于守慧,实在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而十分刺激的感受。

这一天午睡起来,守慧仅仅到丰裕盐号转了转,立刻奔往绿杨旅社。门房见守慧的轿子在门厅歇下,立刻满面堆笑地打招呼,热情地在前面引路。

斯坦因见守慧进门,夸张地叫起:“康先生驾到,欢应(迎)欢应(迎)!”

叔叔问守慧:“喝茶还是喝咖啡?”

守慧答:“咖啡太苦,还是喝茶吧。”

“嫌苦我给你加方糖。刚煮的,尝一点吧。”

守慧含笑道:“好的,听叔叔的。”

叔叔夹了两块方糖放进杯里,端起咖啡壶斟了半杯。守慧接过,用银亮亮的金属小匙搅拌。

品尝着香甜的咖啡,守慧见地毯上卧着一条黑光光如小龙一样的玩意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叔叔答:“火车。”

“火车?火车是什么?”

叔叔笑道:“是一种车,但这是玩具,上了发条可以跑。”说着弯腰拿起开头一节,“咔嚓咔嚓”拧了几把发条,轻轻丢下,小龙立刻跑起来。“这是英国货。斯坦因先生有位同学,叫——”转脸问斯坦因,“叫什么的?”

斯坦因答:“瓦特。”

“对,叫瓦特,发明了一种叫蒸汽机的东西,有了这东西,就可以制造一种叫火车的运输工具。这是火车的模型,一种玩具。”

守慧新奇道:“火车有很多节呀!”

叔叔说:“正是,它能装运很多东西。”

斯坦因兴奋道:“我相信,有了火车,经我开采的矿石,可以很轻松地拉到爱(冶)炼厂。”

守慧说:“这一下,那些牛车马车岂不没用了?”

叔叔说:“没有大用,但还可以派些小用场。”

火车跑了三四圈慢慢停下,守慧捧着咖啡杯蹲到它旁边看。斯坦因说:“康先生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

守慧不好意思道:“不,不,这不可以。”

斯坦因笑道:“我很喜欢你,不必客气嘛。”

叔叔对守慧说:“要是喜欢,你就收下,不碍的。”

守慧脸上微微发红:“谢谢!谢谢斯坦因先生!”

叔叔对守慧说:“除了蒸汽机和火车,西洋人还有许多好东西,比如火枪、机械织布机、自鸣钟,等等。这些我们都没有。我们应该好好向人家学习。”

斯坦因说:“要说应(引)进西学,在贵国其实由来已久。早年我们有个汤若望,顺治皇帝跟他关系密切,很喜欢听他讲课(科)学技术,后来还请他参与编修历法。

还有乾隆的爷爷康熙,对西学也兴趣弄(浓)厚,曾召集了一批西方传教士,向他们学欧几里得定律,学数学、雾(物)理学、几何学、天文学,让他们给他带受(手)摇计算机,很了不起。问题是,这仅是他的个人兴趣,居(局)限于后宫消遣之用,没有制定政策,向全国倡导推广。”

叔叔自嘲道:“也不能说全没有推广,我在我二侄儿的府上,看到淋浴的设施,就用到你们的大水法嘛。”

斯坦因说:“那是贪图向(享)受,不是学习,就像中国一些富人,用上了自鸣钟,可对它的原理一窍不通。”

叔叔感叹:“一窍不通倒还罢了,糟糕的是,还自以为自己什么都懂,藐视一切。”

斯坦因先生笑而不言。

叔叔叹息摇头,转脸对守慧说:“我觉得你应该离开扬州,到外面转转。”

守慧惊诧地望住叔叔。

叔叔说:“这次回来,我更加觉得扬州生活的糜烂,这对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很是不利。”

斯坦因插言:“家里养着家炮(庖),做出那么一大桌菜,我数了两遍都没数清,三十多个呀。中国人真是太会向(享)受了。”

守慧说:“但凡盐商富室都有家庖,无一例外,区别只是多少而已。像我二哥,不光家庖,还蓄着戏班,他把海内戏曲高人都请到府里,专门为他编排戏剧。”

“听你令叔讲,你有个哥哥,给他抬交(轿)的全是美貌女子?”

“正是我二哥。如今他把她们赶走了,全换成了丑男,不是麻脸,就是吊疤眼,要么是矮番瓜,个个丑八怪。”

斯坦因笑道:“了不得,真的了不得,扬州盐商太有钱了。不过据我了解,做盐的生意也太容易了,只要手握皇家发下的一种票子——”

叔叔纠正:“不是票子,是盐引。”

斯坦因紧接着说:“对,对,叫盐应(引),就可以稳稳地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叔叔说:“不是很多很多,而是像山一样堆积。”

斯坦因扬脸道:“贸易应该自由开放,这种特权之下的市场垄断,是不公平的。”

叔叔冷笑:“现今中国商业,哪有什么公平可言,一切都是权力魔杖在发挥作用。”

斯坦因摇头:“真是不可利(理)喻。”

叔叔说:“不过,盐商们在暴富的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据说也面临着许多困苦。”转脸问守慧,“你知道有哪些困苦吗?”

守慧说:“概括起来有六大苦,这六大苦,是指盐商每次行盐必须经过的六个关口,受到的六次敲诈盘剥。第一,行盐要持盐引,这是要缴税课的,这叫输纳之苦;第二,盐斤出场,要付出场费,这叫过桥之苦;第三,盐船经过一个个批验所,要掣验检查,这叫过所之苦;第四,盐船入江需缴笔银两,这叫开江之苦;第五,途经长江各关津必须不断缴费,这叫关津之苦;第六,船到销售地,必须先缴口岸费,否则不得停船靠岸,这叫口岸之苦。”

斯坦因问:“收受这些费用的,都是朝廷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