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理想的峰巅

阿弥陀佛,香芸终于怀上了!

自进入康府第一天起,香芸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祈求老天爷:让我怀上吧,怀上大爷的种吧!

香芸再清楚不过,跨进康府高门楼,只是登堂入室第一步,要想江山永固,最终坐上辉煌宝座,通天之路唯有一条:怀上大爷的种!

屋里供着送子观音,香芸天天早一次,晚一次,对着磕头烧香。香是专门从天宁寺请回来的,最好的檀香,一盒一两银子,小家浅户,八辈子舍不得。晚上,香芸娇模俏样引守诚进房,洗脸洗脚亲自服侍,缠着他反反复复耕云播雨。守诚为盐务的事奔走了一天身子疲乏,但香芸这么柔情蜜意,不得不就着,因此尽管腰酸背软,仍一次次随她上床,直把锦被搞得汗乎乎如山一样深重。

无效。

所有的努力全部无效。

一天晚上,蓝姨房里的丫环小月过来,说老爷招大爷说话。守诚不敢耽搁,收起烟锅立刻过去。

康世泰坐在里边套间等着。蓝姨见守诚进来,令小月退出,接着对守诚说:“你们爷俩说话,我不打扰。”掩上门退出。

自守诚进门后,康世泰一直盯着他脸。屋里静静的,静得有点压抑,静得让守诚受不了。守诚微微低着头啜茶,手里杯盖不时在杯口碰出清亮的细声。

“这些日瘦多啦。”康世泰说。

“跑了两趟盐场,没歇好。”守诚回。

康世泰一声叹:“你的心事为父的明白,我跟你蓝姨商量了,还是抱养一个吧。”

守诚脸上皱缩起来,直直地望住父亲。

康世泰眼对着虚空,悠悠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你要是不想抱外面的,可以从你弟弟那边过续。都是同胞兄弟,没有什么不好嘛。你想想,要是觉得可以,我让蓝姨跟他们说。”

守诚额上沁出汗,吭哧道:“不,我不想这么做。”

康世泰心疼地望着儿子:“为父的整天看你心情不好,受不了呀。”

守诚眼中禁不住发湿:“对不起爹,这全怪儿子不争气,让您费心了。”

“守信有两个儿子,而且他可以再生。”

“不,我真的不想这么做”

父亲说不了他,只好作罢。

守诚又作了两个新的努力:一、费银千两,为天宁寺观世音菩萨装金身;二、由守慧出面,不吝重金将扬州城两位楷书高手请到府中,抄《金刚经》、《华严经》,每卷首页注明:“施主香芸恭录”。

六月的一天,翟奎将一位云游高僧请入府中。高僧手捻佛珠,悠悠道:“女施主虽给观音装金身,抄经卷,但尘缘深厚,缺少空明之性,故无大效。如若入住山寺道院,焚香礼佛,斋戒数日,此前种种施舍,或许能够化而为功。”香芸躲在屏风后谛听,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心想,我挖空心思进这大院,贪的是舒服,图的是享受,如今这秃驴竟要我到荒山野寺受活罪,亏他想得出!守诚见香芸不乐意,倒没说什么,可陈碧水忍不住了,央求香芸:“也就十天半月,为了大爷,为了康家香火,你就行行好,暂且委屈一下好吧。”香芸冷静一想,那秃驴说的虽让她不悦,但为了大爷,更为了自己,倒不妨咬牙一试!就顺着陈碧水的话头一口答应了。陈碧水见她如此舍己为家,深明大义,十分感动,但又不忍让她过于受罪,要翟奎看了几家道观,最后还是选中的清圆庵。

清圆庵是安静瓶在扬州时常去的地方,跟康府算是有些渊源,陈碧水一听,放下心来。

庵址在甘泉山,山上苍藤古木,断崖寒水,一片荒凉。进庵后香芸立刻发现,在这里简直是坐大牢,每天要装模作样地听道婆道姑念经,随她们上早课晚课。早课太早,香芸起不来,去了两次,就不去了。来时已经很注意了,换的是最平常最素净的衣裙,可在这灰颜土色的庵中,仍然色彩鲜丽,刺姑子们的眼目。整个庵里,除了跟安静瓶相熟的张道婆,别人都对她敬而远之,目光一律是尖尖的,冷冷的,淡淡的,像对一个突然闯入的怪物。香芸眼里哪搁得下她们,但又不好发作,表面上还得假装虔诚,可又装不像,活受罪,到后来干脆躲着她们,缩在屋里不出门。最让香芸受不了的是那一日三餐。那叫饭吗?糙米清汤,粗菜恶食,让人半口咽不下,直想吐!十天半月虽说不长,可在香芸感觉上,远远超过二十年!离开清圆庵那天,一脚从庵门里跨出,香芸满心委屈翻涌上来,眼中禁不住一下溢泪。陈碧水晓得她吃了苦,亲自派轿子来接,如接一个凯旋的功臣。香芸回到家中,人人敬着,让着,并用神秘的眼光悄悄将她打量。

又一段日子过去了,石板还是石板,所有的种子无一粒冒芽。

香芸的心灰下了。

灰下心来的香芸不动声色,心里开始了她秘密的谋划。

立秋过后一日,香芸要到观音山烧香许愿。陈碧水一听这话,立刻嘱咐轿房备轿。

香芸苦笑:“谢大姐姐关心,轿子就不必了,也没什么大事,有的是时间,我一路慢慢走过去,也好看看沿途风光,只当消遣解闷的。”

陈碧水觉得有理,也就点点头,由她去了。

从康府大门楼里出来,香芸根本没去观音山,七拐八弯钻了几条巷子,悄悄回了家。

父亲在家等着,见芸香进门,两眼紧紧盯住她,像盯银子,盯美酒,眉花眼笑,乐颠颠的。香芸看不下父亲这副样子,觉得一个做父亲的对女儿不应该这样,这样子让她小瞧,让她心里难受。香芸冷着脸不看他,目光转向别处。屋里虽新添了几张桌椅,但仍然乱糟糟的,桌椅上落满了灰。自进康府以来,香芸曾给父亲捎带过许多银子,可父亲不好好经营,一如既往地沉迷于品茶泡澡,喝酒享乐。香芸想想来气,真想甩手不问,但细想想,母亲跟人跑了,这扬州城里就剩父亲一个亲人,又不忍心。

“你坐,坐呀。也不常回来看看老子,老子一个人活得多可怜哟。”父亲围着女儿直转,眼里亮亮的。

香芸抓过桌上鸡毛掸子,掸掸椅袱,在椅里坐下。

门外有脚步响,贵子进来,身上是一身金盛钱庄朝奉的长衫,进门后两眼定定地望住香芸,情意深深,如梦似幻。

香芸问:“有人看到你啦?”

贵子答:“没有。”

香芸扭脸吩咐父亲:“你去给我把门锁上。”

父亲头直点:“我晓得,我晓得。”出门将锁锁上。

屋里落下黑幕。贵子怔怔然不知所措。

香芸将贵子一扯,往里屋走。

里屋是香芸以前的闺房,床、梳妆台、柜子上的摆设跟以前一样,贵子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