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洗澡时间 CHAPTER 3 BATH TIME(第2/4页)

“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招?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怎么洗掉这些臭烘烘的玩意儿吗?”它的眼神似乎在询问。

第二次涂抹洗涤剂的时候,它并没有退缩,觉察到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我决定冒个险,把它从网兜里放出来,这样我可以更容易地把那些绿色的液体涂到它背部和翅膀的羽毛内侧,只见它配合地展开翅膀,任由我把洗涤剂在它身上涂了个遍,不漏掉任何一块地方,然后刮下黏糊糊的黑油和洗涤剂的混合物,每次冲洗之后,它都会像狗那样把身上的水抖干。

因为企鹅变得非常合作,我取下它嘴上缠的橡皮筋,解开脚上的纱布,清洗变得容易了许多。它没有试图啄我或躲闪,可脑袋一直在好奇地晃动,两只眼睛轮流看着我用洗涤剂涂抹它的羽毛,似乎想要记住清洗的过程,还不时观察我的表情,确保我不会走神偷懒,尽心尽力完成任务。

洗涤剂用完后,我又拿起洗发水,反复清洗企鹅的全身。它直立在浴盆中,配合我的动作,丝毫没有抵抗,既不会用喙弄掉身上的泡沫,也不反对我仔细清洗他的脸部和眼睛——我只用黄油清洗这些地方。

一个小时的工作结束时,这只企鹅终于恢复了体面,背羽显出黑色来——即便不那么光亮顺滑,腹部的羽毛尽管称不上洁白,也至少是灰白色的。我最后一次放掉浴盆中的水,意识到我没再重新注水,企鹅认真地研究起我的表情,似乎想知道原因。检查完自己的工作成果,我和它对视了一会儿。

“就这样吗?你完成任务啦?这就洗好了吗?可不要漏掉什么地方哟!”它仿佛在说。

我的目光缓缓地从企鹅身上移开,打量起整个浴室,因为每次冲完水它都会抖动身体,四周的墙上沾了一层由肮脏的洗涤剂、油污和水组成的薄膜。我照照镜子,发现自己身上也挂着一层这样的膜。

虽然企鹅现在摸起来很干净,可我并不希望它在公寓里四处溜达,为了限制它的活动范围,我把它放在浴缸里,然后开始清理浴室和自己的身体。它看似非常疲惫,面朝下趴着,偶尔扭扭屁股,看着我洗净脸上和头发上溅到的污渍。

一般的复式度假屋不太可能提前为洗掉油污的企鹅配备什么生活必需品,贝拉米家的公寓当然也不例外。所以,我迅速拜访了当地的市场,买回许多纸巾,补充了被我用光的洗涤剂,还买了个沙丁鱼罐头——这是我唯一能够找到的适合企鹅的下午茶点心。购物的同时,我拼命回忆脑中存储的关于企鹅的知识。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刚刚产生了些许疑虑,仿佛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停地唠叨:用洗涤剂给海鸟洗澡,可能会破坏它们身上的天然防水层,使其下水后浑身被水浸透,身体密度增加,失去浮力,沉到水底淹死。如果这是真的,刚才我恐怕已经完全破坏了企鹅的防水能力,虽然关心它的健康,但由于缺乏获取信息的渠道(当年不比如今,可以随时打开谷歌,输入“如何洗净企鹅身上的原油”之类的关键词搜索一番),不知道如何正确地清洗海鸟,我不得不依靠记忆和常识做出判断。

沿着冷清的街道步行返回公寓的时候,我也为自己的现况——企鹅很可能因此受到影响——担忧起来:次日清早我必须启程,返回布宜诺斯艾利斯上班,这是不可更改的计划,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带着一只受伤的企鹅旅行呢?即便能够带走它,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公寓里养企鹅也不现实。所以,我不需要企鹅,正如企鹅不需要摩托车一样——我在阿根廷的交通工具恰好是一辆摩托车,而天生小短腿的企鹅是无法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的!

接着我又说服自己,鉴于缺少实际证据,洗涤剂会破坏海鸟防水层的说法很可能是无稽之谈,所以我决定带着企鹅原路返回,放它回归大海,我也可以去做该做的事——为新学期的工作做好准备,这是刻不容缓的。企鹅必须重返大海,碰碰运气,继续努力生存下去。我不能一直养着企鹅,它最好还是和自己的同类待在一起。

出门前我把它留在了浴室,回到公寓时,我发现它正在浴缸里上蹿下跳、扑腾翅膀,小眼睛闪闪发光。

“你怎么才回来!”那双眼睛说。“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事了呢。你干什么去啦?”

如果它是一只狗的话,现在肯定摇起了尾巴,我相信它很高兴看到我。

我用附带的钥匙打开沙丁鱼罐头,想喂它吃条鱼,它的反应却很轻蔑。我试图把小块的鱼肉塞进它嘴里,可它嫌弃地甩掉了鱼肉,见我又拿来一些,它低下头,嘴巴贴着前胸,阖上眼皮(它的眼皮有很多层),然后又睁开眼看着我。

“吃吧,我给你买的沙丁鱼茶点心。”我说。

“呸,呸,呸!快拿走!这是什么脏东西?”

我只好放弃,拿起纸巾擦干它的羽毛,抹上黄油和橄榄油,希望恢复鸟羽的防水功能,直到手边所有的防水涂料用完才作罢。为了瞒过看门的坏脾气老太婆,我用一只购物袋装着企鹅,悄悄溜回海边。

公寓楼和大西洋只有一条马路之隔,这儿的海滩上尽是干净的细沙和岩层,没有沾染原油的迹象,也没出现半死不活的企鹅,更没有像海角东北侧的沙滩那样铺满了苦命企鹅的尸体。

我快步穿过马路,来到水边,把企鹅放在潮湿的沙地上,向后倒退着走了几步,观察它的反应。我以为它会奔向大海,迅速游走,因重获自由而兴高采烈,然而事与愿违,它径直走回我身边,更糟的是,它一直盯着我的脸,甚至看进我的眼睛里,似乎想要与我对话。

“你为什么把我送回这片油乎乎的海里找死?我们可是刚刚成为朋友啊!”

“走吧,”我说,“找你的企鹅同类去吧,别跟着我!”

然而它仍旧站在我的脚旁,惨兮兮地看着我。

“我没法回去!我现在不能游泳,你把我的防水层洗掉了!”

哦,见鬼!这可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完全出人意料。我把它抱起来,放在礁石上。

“你不能跟我走,”我耐心地解释道,“我明天要回阿根廷,周一必须上班。你不能跟我回家,你现在得游走了。”

大西洋出现了涨潮的迹象,水位略有升高,接着又下降了几英尺,我瞅准波浪退去的机会,把企鹅放到水中的礁石上,随即退到地势较高的地方站着。过了几秒钟,下一波海浪涌上来,它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等待着,瞪大眼睛搜寻预想中那个游动的身影,然而,几秒钟后海水退去时,它似乎并没有出现,一定是水面折射的光线作祟,我才没看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