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洗澡时间 CHAPTER 3 BATH TIME(第3/4页)

“再见啦,小鸟,”我说,“祝你好运。希望你今后的生活平安顺利!”可就在我准备离开时,一只湿淋淋的企鹅浮出水面——它肯定是先绕着岸边游了一圈,结果没找到进入大海的路。我只需要再试一次,把它放在更远的位置,比如最远处的礁石那里,它就看得清路了。

我研究了一下露出水面的礁石和波涛往返的频率,发现海浪起落的周期足有若干秒钟,确定自己可以安全地退回岸边后,我抱起企鹅等待着,抓住转瞬即逝的时机至关重要。

天已经黑下来,海边很冷,我紧随下落的潮水,踩着礁石向海中走去。我在脑海里默数几秒,把企鹅放在我能走到的最远的那块礁石上,然后开始往回走。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海水没过了脚面,前方的踏脚石已经消失在泡沫之下,我失去了立足点,脚下一滑,跪倒在冰冷的水里。“该死!”我喘息着泡在齐腰深的水中,挣扎着向岸边走去,很快便再次摔倒,我伸出双臂,在肩膀深的水里撑住礁石保持平衡,以免整个人都陷入海中,结果蹭掉了手掌上的皮。

“老毛病又犯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适可而止呢?”我问自己。

我站在沙滩上,湿透的衣服被海风刮得猎猎作响,带起无尽寒意,我低头看着脚上的湿鞋和紧贴在腿上的牛仔裤,感觉外套的袖筒里有水流过,袖子随即贴到我的胳膊上,水沿着手腕淌到地上,渗进沙子里。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脚旁还有另一双脚。

我抬眼一看,发现企鹅正在仔细研究我的狼狈相。

“水挺凉的,对吧?”它似乎在问。

“瞧!我衣服全湿了,都是因为你!”我对近在咫尺、上下打量着我的企鹅说。

“你的防水层也不管用了,是吗?”它若有所思地问。

我要求它回海里寻找同类,然后快步朝岸上走去,鞋子不停往外冒水。但愿看门人还没回来,防止游客带着海藻和沙子进大楼是她的主要职责之一。

路边的护岸墙高出海滩三英尺多,附近并没有通上去的台阶,不过有一块露出地面的岩石,我可以踩着石头爬到马路上。

就在这时,我回头一看,发现那只鸟正跟在后面向我跑来。你问我见此情景心情如何?老实说,我只觉得又湿又冷,咸涩的海水还在折磨着我手上的伤口,所以对于企鹅的不离不弃,我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欣慰。不过护岸墙对它来说实在太高,当它意识到自己爬不上去,无法跟着我的时候,我敢肯定,它别无选择,只能自己找路返回大海。我必须强迫自己,像野生动物摄影师那样遵行不打扰动物生活的客观原则,避免进行过多的干涉——我只能为它做到这些了。

我停下来让路上的车通过,然后穿过马路,转身朝公寓楼走去。我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马路对面有只刚刚攀岩成功的企鹅,正朝我走过来。

“停下!”我朝企鹅和一辆急速行驶的货车同时喊道,货车正向我们这边冲来,但司机没听到我的喊叫,也没看见企鹅,车子驶过的时候,我以为它会撞到我们中的一个,不过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货车消失后,我的眼前只剩下那只摇摇晃晃穿过马路的企鹅。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问。

脑袋里那个声音又在唠唠叨叨地谴责我:“我告诉你,如果洗掉了防水层,企鹅就没法在水里生存!”可这声音为什么听上去这么像我的老妈呢?

我小心翼翼地把企鹅放进购物袋,折起袋口,抱在胸前取暖,穿过玻璃门走进大楼。

“噢!先生,你怎么啦?你还好吗?”看门人从桌子后面走出来,看着我的湿衣服和滴着血的手掌,似乎真的担心我。

“我在海边摔了一跤,我没事,真的,没骨折,就是差点冻死,洗个热水澡就没事了。”

“你从石头上跌下去了?石头很滑的呀,你真的没受伤吗?”

“没有,我很好,谢谢你,真的!真没事。我得换个衣服。”我从她身边绕过去,鞋子发出扑哧扑哧的水声,在地上留下一串粘着沙子的湿脚印。我害怕她会围着我大惊小怪,进而发现袋子里的企鹅,便加快了脚步。“噢,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换完衣服就过来打扫干净。”没等她回应,我就冲上楼梯。

“留给我来打扫,先生,”她在我身后叫道,“你去洗个热水澡!”当然,今天值班的门卫并非脾气坏的那一位,看来命运也不总是和我对着干。

回到公寓,我又把企鹅放进浴缸,用纸巾重新擦干,匆忙洗了个热水澡,把衣物搁到暖气片上烘干,接着便开始销毁可能说明我曾把一只企鹅领进贝拉米家的浴室的所有证据——也就用了给企鹅洗澡那么长的时间。一切完成之后,我检查了行李打包、水上飞机的预订情况和时间表,开始考虑晚餐吃什么。冰箱里只有苹果和给企鹅吃的沙丁鱼罐头,但这两样都不适合成为我假期的最后晚餐。捡到这只企鹅之前,我原本打算出去吃的。确认它身上已经完全干透之后,我把企鹅送回了浴室,我只能为它做到这么多了。我拿起一直在读的书,感觉可以放心地出去吃一顿了。

我不情愿地得出一个结论:现在只能设法把企鹅带回阿根廷。我的时间很紧张,没法在蒙得维的亚找个动物园安顿企鹅。另外,如果我把它送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动物园,就能时常见到它。想好合理的解决方案,我如释重负,心情随之放松下来。

距公寓楼几百码远的地方有家氛围不错的小餐馆,我决定去那里享用乌拉圭之旅的最后一餐。点了牛排和薯条沙拉等等常见的主菜,我又要来橄榄和一瓶我最喜欢的阿根廷马尔贝克葡萄酒(来自著名的门多萨省,有保健功效)。

时间还早,也没有别的食客可以聊天,我决定放松一下,便打开随身带来的书《海鸥乔纳森》,这是一本七十年代初非常流行的中篇小说,我读的是西班牙语的译本,书名改成了《海鸥胡安·萨尔瓦多》。不过,虽然尽了最大努力,一想到自己还在浴室里藏了只企鹅,我就没法聚精会神阅读海鸥的故事,不由自主地担心回去时可能会发现它的尸体,而且越想越觉得那简直是必然的——这可怜的家伙肯定在海滩上吞下了大量的原油,不久便会中毒而死。原油泄漏带来的毒素和创伤已经杀死了海滩上的其他鸟类,凭什么这只企鹅就能幸免?我回去时,它一定早已死在浴室了,我断定。我刚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它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小时变得更加悲惨而已。我凝视着手中的书,书页上的单词在我面前翩翩起舞:胡安·萨尔瓦多,胡安·萨尔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