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关奇遇 CHAPTER 5 STRANGE CUSTOMS(第3/4页)

在当时,阿根廷的海关和出入境管制,与世界其他地方并无太大不同。如今的入境规则更宽松,个体获得的尊重更多,但那时候的海关可不是个好玩的地方。

我对布宜诺斯艾利斯港的那些阴郁的移民局官员并不陌生。初来阿根廷的时候,我只有旅行签证,为了获得工作签证和居住在该国的许可,必须得到入境事务处的同意。当然,去阿根廷工作的外国人必须展示他们的知识和技能,证明自己在这些方面优于本地劳工,并且能够给这个国家带来一定的好处。年轻气盛的我自然吃惊地发现,获得工作签证可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按规定,申请人必须在指定的时间,携带所有必要的文件,前往港口移民局的“工作许可”部门报到,当天没有被叫到号的人必须次日一早再来,重新排队,直到自己的号被叫到为止,达到目的之前时常需要坚持很多天。

尽管对于来自更发达地区的人而言,当时阿根廷的生活水平比较低,但相较阿根廷北边的那些穷国,这里还算是个不错的地方,所以总是有很多申请者去港口排队。不过,阿根廷不希望招收不熟练的外国工人,为了让滥竽充数者望而却步,他们规定的工作许可申请过程既漫长又令人不安。

缓解移民局带来的恐惧感的办法还是有的。例如,持有阿根廷企业发出的工作邀请的专业人士可以获得照顾,雇主可派一名员工代替他们递交申请,然而,对于不得不在港口排队的人而言,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行贿除外)。

圣乔治学院聘用了一位出生在阿根廷的退休英国人(杰夫)帮助外国雇员申请工作许可,只要给杰夫一点儿劳务费,他很乐意花上几天时间,拿着我的护照帮我去移民局办公室排队。只需耐心和毅力就能成功。然而,尽管排队这种苦差大都是杰夫为我代劳,但他实在没法过去的时候,我只能亲自出马。我们两人总共排了大约十天的队,几个月后,我才终于拿到了盖好“工作许可”公章的护照。

这一次,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港之后,我走进宽阔的大厅,紧张地加入了Entrada(入境)标识那边的队伍。我向一位空闲的边检员出示了护照和签证,他示意我到几位海关关员的办公桌那边去排队,那里已经排了很多人,数百名旅客拖着箱子踯躅而行。队伍最前面的人把所有的行李放在一张桌子上供海关关员查验,同时还要回答他们的问题。大厅里一直有武装士兵巡逻,他们警惕地监督着海关关员的工作——最近的军事政变迫使阿根廷实行戒严政策,以“铁拳”管束边境。

虽然紧张得喉咙冒烟,但我仍旧对自己的预先计划有信心,我拖着胡安·萨尔瓦多栖身的塑料袋慢慢向前走,姿态优雅,仿佛一只刚做父亲的企鹅,看护着面前的宝宝,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

轮到我的时候,我把帆布背包放到上帝指派给我的那位官员面前齐腰高的桌子上。他是个精明和蔼的小伙子,身穿制服,礼貌地和我打招呼:“早安。”但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另一位关员就敲打着他的手表走了过来。“谢谢。”第一位关员对他说,然后便离开了。原来,第二位是过来接班的。这一番临时变动顿时吓得我心惊肉跳——命运女神,我感谢你全家。新来的关员体格肥硕,面颊松垮,下巴大得和脑袋不成比例,暗褐色的制服陈旧邋遢,因为太胖,衬衫最上面那颗纽扣没有系,领带散乱地套在脖子上,下嘴唇上黏着一支已经熄灭的手卷纸烟,原本灰色的小胡子也被尼古丁熏黑了,从下巴上灰白色的胡子茬儿来看,他已经有两三天没刮脸了。他戴着粗框墨镜,我无法看到他的眼睛,周围也没有其他的关员可供我察言观色,判断事态的发展。

“有什么要申报的吗?”他问。

“没有。”我对着他眼镜片上我自己的倒影回答。

“你去哪儿了?”他问,丝毫不打算放缓语气,让人听着舒服一点。

“我在乌拉圭住了一阵。”

在他眼中,我显然只是个来自欧洲的游客,毫无特别之处,所以他猛地把头拧向一侧,示意我可以离开了,我抓起背包,缓缓走开。我过关了!太棒了!感谢老天!真高兴!没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了,而昨天下午我还被各种忧虑的愁云笼罩着,现在连海关关员在我眼中都突然变得正常了,简直跟天使差不了多少。

然而,现在高兴为时过早,当时我还不知道胡安·萨尔瓦多会被我的情绪感染,抑或是那天我得意忘形,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脚趾头,无论什么原因,就在我放松地长舒一口气的时候,胡安·萨尔瓦多发出了我遇见他以来听到的第一声鸣叫——由三个音节组成,响亮而刺耳,穿透了纸袋。

那个瞬间,几百名旅客同时停止了交谈,整座大厅陷入可怕的寂静,每个人都扭过头来,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制造了如此非凡的噪音。我感到寂静中透出危险的意味,几百双眼睛投射出带着温度的目光,打在我已然变得通红的脸上。突然之间,大家纷纷对我的个人事务产生了兴趣,而且,看到关员的注意力被我吸引过来,他们似乎也在为自己的那些黑暗秘密得到隐藏而感到庆幸。我仿佛看到所有的武装警卫已经端起枪来,走到我的身后,还掏出了手铐。

“那是什么见鬼的玩意儿?!”刚才放我入境的那位关员咆哮道,他现在变得十分警惕,宛如野兽嗅到了血腥味。他趴在桌子上,向下看着我放在地板上的纸袋,而我正打算把它藏起来。

“什么那是什么?”我说,企图拖延时间。

“就是你准备藏起来的那个袋子里面的东西!”

“噢,那个啊?”我说,“就是一只企鹅,我没打算隐瞒什么的!”我尽量表现得满不在乎和自信,然而,我自己也感到这么做并未达到预想的效果。巴士上的那件事,也许只会令人尴尬,而这里的事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不能把动物带进阿根廷!往这个国家走私牲畜是严重的刑事犯罪!”

针对这种情况已经演练过无数遍的我,开始礼貌地向海关工作人员解释,企鹅根本不是“牲畜”,而是野生的候鸟,每年沿着阿根廷和乌拉圭一线的海岸迁徙,最远甚至可以到达巴西,它们的活动并不需要获得任何人的批准。至于为什么这只企鹅要通过如此方式返回阿根廷,是因为他不幸受了伤,必须暂时由我护送。一旦他恢复健康,我解释道,就可以自由地继续迁徙了。

我不停地说下去,生怕一旦住嘴就会引发什么不可预知的变故:正常情况下,一只企鹅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给共和国的海关关员添麻烦,而且我这样做根本不算走私,因为这是一只阿根廷企鹅,所以我只是帮他回国而已。(我相当满意这句台词,坚信它具有出色的效果。当然,实际上它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