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克莱尔(第2/3页)

“我们真的是碰见了?”我突然有点警惕,“或者,你在跟踪我?”

他哈哈一笑。“不,我没有跟踪你。我承认,我希望再跟你聊天。几周前,我在咖啡店见到你时,也很孤独难过。我认为,你看起来……很可爱,看起来,你需要照顾……噢,好了,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指出来。但是,你现在在外面,还穿着睡衣。所以,我只是想……或许你想要个朋友?”

“你确实孤独难过。”我说。他注意到我的穿着(我为什么穿睡衣出来),我很开心。但是,他没有立即送我去救济院。“你看起来,明显不是营销专家。跟我讲讲你,比如说,你为什么孤独难过?”

“要是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换好衣服再出来散步的话。”他说。

“我……”我打算告诉他,但停了下来。我还没准备好。“我是个自由人,”我说,他哈哈大笑,“现在轮到你了。”

他不知道,他可以告诉我他的喜好,我可能随时都会忘记。自打他说了那句“漂亮的落汤鸡”我就没忘记他,没忘记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是说,在那之前,我没有想起过他。但是,我一听到这些话,就认出了他。这是我牢记的东西——好事。而且,我记得……我记得他的双眼。他不知道能跟我说什么,不能说什么。说实话,当他告诉我一切时,我感到惊讶和触动。

“我是个可怜虫,”他承认,“我妻子……不爱我了,离开了我。我很伤心,疯了似的想她。有段时间,我都看不到活下去的意义。我知道,我必须活下去,因为有人依赖我,我喜欢当个强人,但是现在我做不到。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再次开心起来。这吓坏了我。”

“哇哦,真让人伤心,好可怜。”我嘴上说着,心里也能体会。他感觉像我一样迷失——我的迷失不仅是字面意义,也有象征意义。我伸出手,拉住他的手。他开始时很惊讶,后来又开心了,我是这样认为的。不管怎样,他没有把我甩开。

“我很高兴,我的痛苦能逗乐你。”他露出微笑,斜眼看了看我。

“我不是笑你,”我说,“我只是在笑我们俩。看看我们俩,两颗迷失的心灵,在吉尔福德街散步。我们需要一片荒地,或者一片森林,真的。我们需要一片长了合适象征物的地貌。灯杆和公交车站不太合适。”我对自己很满意:我很肯定,我聪明又风趣。家里的那些人,他们以为,我已经是个废物了。我怀疑,他们有没有在找我——他们是不是在逃避?现在,我一定已经离开一会儿了。妈妈一定会发现,我穿着她的靴子逃跑了。没错,我逃跑了。但我不记得为了什么。我跟莱恩拉手时,似乎没那么大压力了。

“我们就拿草木旺盛的郊区将就吧。”他说着,我们爬上小山。山两边是两排房子,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留下的半独立式住宅,看起来几乎完全一样。曾经,这些房子是天堂,是乌托邦。现在,它们看起来像是专门为了哄我建造的:一个残忍的玩笑,一个只有死路和双重陷阱、没有出路的迷宫。我知道,我住在其中一栋房子里,但我不知道是哪栋。跟窗帘有关,但我忘记是什么了。不管怎样,我不想回家,他们正等着把我关起来。

“你呢?”他问我。我们从一条大道,走到另一条相同的大道,“说说你的故事。”

“我不是很好,莱恩,”我遗憾地坦白,“我不想告诉你,因为,我觉得,如果你知道了,就不会这样看我,这样跟我说话了。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没把我当病人,你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是我的小女儿,二女儿埃丝特。她只有三岁半。我跟她父亲结婚一年多。他是个好人,一个正派人。他理应过得更好的。”

莱恩仔细倾听,沉默了一小会儿。“我们可以认为,”他最后说,“我喜欢在公共场合,跟一位穿着睡衣的已婚女士拉手散步。我不会改变对你的看法,或跟你说话的方式,你愿意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吗?”

“我……”我不知道怎么能既告诉他事实,又不把他吓跑。所以,我这样跟他说:“这么说吧,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莱恩缓慢稳当的步伐开始摇晃。我对他感到抱歉。我忘了,对别人而言,任何重病都很可怕。就像死神敲了敲他们的肩膀,提醒他们,有一天,死神也会来找他们。

“这不公平。”他听完,静静地说。

“是不公平,”我只能同意,“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糟糕的是,我知道,我正在遗失一些东西,这让我很伤心。我不知道怎么说,无论是对谁,倒不是我跟别人解释过……除了你,我没跟别人讨论过。我不想一直这样下去,我想现在就让它停下来。”

莱恩看起来……怎么说呢?我想是苦恼,是恐惧。他的脸像白纸一般毫无血色。

“对不起,”我道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选你吐露心事。好了,没事的。不用觉得一定要跟我说话。我没事。”

我看看四周,意识到我又忘记自己在哪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不想放开他的手,但我告诉自己,如果他哪怕松一点手,我就要放手。

“你爱你的丈夫吗?”他问我。我低下头,看到他还紧握着我的手。我看了看,我的手握着他的手,我的结婚戒指在晨光中熠熠发光。

“有时,我记得是什么感觉,”我说,“我知道,我很幸运拥有它,哪怕是一小会儿。”

我们继续往前走时,我咬着嘴唇,想知道我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为什么我告诉这位陌生人——他的精神问题可能比我更严重——那些我连家人都不愿说的秘密?到现在为止,我该把他吓跑了——他应该找个礼貌的借口,想办法离开——可他还在我身边,还握着我的手。我的手握在他手里,感觉没什么问题。感觉……很舒服。

“爱情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他打破了沉默,“有时,我真想更擅长表达,这样就能更多地谈论一下。有些情景会比别的东西更能影响我们所有人,而好像只有诗人和歌曲作家有权利讨论它,我觉得不该如此。”

“你可以跟我说,”我说,“无论你用什么措辞。”

“我认为,不只是措辞和感情那么简单,”他说,“其实,我在想,如果你需要一个朋友,我很想当你的朋友。即便我很想念我妻子,我还爱着她。即便你病得很重。即便我们不能永远做朋友,也可以现在做朋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可为什么呢?”我问他,“你为什么愿意跟我扯上关系呢?”

“我们的道路恰好相交了,你不这么认为吗?”他停下来,扭头面对我,“我想到爱时,我想,它是超乎我们之外的事物。它不只是性爱或浪漫。我认为,等我们都消失了,剩下的就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