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克莱尔(第2/3页)

“我女儿在这里读大三,我想知道她的地址,”我开心地说,“家里有急事。”

“我们不会泄露个人信息,”女人亲切地笑了,“我说,不能你说是谁母亲你就是。要我说,你还可以当女王呢。”

“噢,不,如果我是女王,你肯定认识我,”我说,“我完全理解你们的政策,但我不知道她的地址。我很着急联系她,真的很急。她需要我。”

女人怀疑地看了看。“你说,你是这个人的母亲。可是,你不知道她在哪儿?”

“是的,”我说,“是的,我是个糟糕的母亲。”

女人要做出被挑衅的表情,但她还没来得及,我母亲就插进来了。“请原谅我女儿,”她说,“她得了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病。”

我很清楚母亲的策略:她打算用我的病蒙混过关,直接打出同情牌,不让我的新对手浪费时间。但是,这还是让我痛苦。我想以智取胜,我又不是没有智慧。

女人嘟起粉色的小嘴,做出一个无声的“O”字口形,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非常简单,你看到了,”妈妈接着说,“我们需要您做的,就是联系上凯特琳。别管她在学校哪个地方,告诉她妈妈和姥姥……只要告诉她我们来了。家里有急事。”

“凯特琳?”女人坐直了一点,“凯特琳什么?”

“阿姆斯特朗,”我说,“你认识她吗?”

“凯特琳·阿姆斯特朗是这位可怜女士的女儿?”接待员不再直视我,也不跟我讲话,“噢,她不是这里的学生了。她暑假结束就退学了。”她放低声音,举起一只手,不让我读懂她的唇语,知道她在说什么,“也许这位女士忘了。”她小声说。

我和妈妈震惊地交换了眼神。我看得出来,这也震撼了我的接待员小朋友。

“退学了?你确定吗?”我稍带威胁地伏在桌子上。作为一个痴呆症患者,不懂个人界限也很正常。“我的凯特琳?她很高,跟我一样,但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一头浓密的长发……她是……她是个文字学生(1)。她是学文字的。我的凯特琳?”

“对不起,亲爱的,”接待员滑下了座椅,朝我母亲笑了笑,“你在照顾她吗?她已经很糊涂了吗?你一定很不容易。”

“我不糊涂。”我告诉她,虽然她还看着我母亲。

“你肯定是同一个女孩吗?”我妈妈问。她把我的手放在桌子下,离开接待员的视线,并握紧我的手指。她又在告诉我,让她来说。

“非常肯定。”女人点点头。作为坏消息的发布者,她咬住嘴唇,表情中同时掺杂着同情和暗喜。“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来见主任时,我在这里。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孩哭得那么伤心。她期末考试考砸了。跟一个男孩有关,我想——通常都是这样。她来说补考的事。但是,她没有注册。我以为,她回家疗伤,从爸妈的账户中取钱去了。我明白她为什么不告诉你们。”她的声音又变小了。“没必要再让她失望了。”

“我在这儿站着,我还有耳朵,”我说,“我不是聋子。”

女人急忙看了我一眼,但还是没有直接跟我对话。有一会儿,我怀疑,我是不是变成地铁上那个“鬼影”——没人愿意再正眼看的那个人,可能并不真实的那个人。

“你可以试着找找她最好的朋友,”她说着,来了灵感,“上学期,凯特琳来这里时,都是她陪着。她叫贝基·弗思。不过,我没法给你地址。我说过,这不符合我们的数据保护政策。但是,她今天应该在学校。你可以去食堂,问问旁边的人,大概能找到她。她是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孩。”

“谢谢你。”妈妈依然握着我的手说。

我转过头,最后瞥了一眼接待员。我知道,这会儿说出一句机智伤人的俏皮话,绝对不是最佳时机。因为,她会觉得,我不仅生病,还很可怜。但是,我什么也没想起来,这更清楚地提醒了我,我不仅病了,还很可怜。

结果,食堂里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孩太多了。我都怀疑,如果我们一个个地接近,会不会被礼貌地送出门。

我第一次觉得身为四十多岁的女人其实是好事——当然这很罕见,因为,没人会觉得我们有不良企图。不过,我们也遭遇了几次困惑、烦恼和轻蔑的“不知道”。最后,我们总算找到一个梳马尾的金发女孩,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贝基·弗思在哪儿。

“她今天不在,”女孩说她叫爱玛,“今天是文学批评课。但凡有点办法的人,就不去上那课。不过,她可能在家。”

“你知道她家在哪儿吗?”我问她,松了口气。爱玛显然不太介意贝基的隐私,因为,她开心地为我们写下了贝基的地址和号码。

我从她手里夺过纸条,感觉有了目标:我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凯特琳。我要找到她,救下她,带她回家。我一直是她母亲。那一会儿——那几秒,也许有十几秒——我感觉到强大和自由。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完全不知道要去哪儿。

幸运的是,我们赶到时,贝基还在家。我们坐了一段痛苦的公交,但我勉强地熬过去了,因为,很显然公交车上比我疯狂的大有人在。傍晚时,天气渐渐变得黑暗潮湿。因为水汽的缘故,街道变成脏兮兮的镜子,映出这个世界。也许,世界本来就那样,各种颜色融合成另一种颜色——一个流动的世界,总是要被冲走。那就是我现在的感觉:我像是在脏镜子的另一面,想擦掉泥泞看清影像,理解影像。

“鬼天气。”妈妈说。我试图回忆不下雨的时光。贝基穿着T恤和内裤开了门。我想让她穿件外套。她看起来愣住了。她光着的长脚趾,在瓷砖地板上卷起来,那样子足够让我发抖。

“我不信教。”她说着,目光从妈妈身上,转移到我身上。

“我也不信,”我告诉她,“至少,如果我信上帝,现在我想对他说的,全是骂人话,而跟传播《福音书》毫不相关。”

贝基开始关门。

“是凯特琳的事。你认识她,对吧?”我妈妈用脚挡住门,下定决心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我想,只有伦敦东区警察和上门的推销员,才有这样的决心。贝基看了看妈妈固执的脚,又小心地打开门。

“我是凯特琳的姥姥,”妈妈说,“拜托了,要是她跟你在一起,要是你知道她在哪儿,请告诉我们。我们知道,她不再去学校了。我们知道,她怀孕了。”

“发生了他妈——”贝基瞪大了双眼,狠狠咬住嘴唇,没说出脏字。显然,她是个好女孩,不想在别人的妈妈和姥姥面前骂人。贝基不知道凯特琳怀孕了。也许,那表示,她没怀孕。“噢,我的上帝。我以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