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小屋(第2/4页)

他话音渐弱,我意识到他说话的时候根本没在看我。他由始至终都在打量着黑莓丛,就好像草丛偷了他的什么东西,他决心拿回来一样。

“所以你觉得,能把它挖出来?”我说。

“是啊,好吧。我得在这里找点事情做,不然我就要疯了。还有,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或许你会想生个火。你知道,可以看到一点我的童年是什么样子的。”

我被这个观念吓呆了。根据我对父亲过往的了解,他完全就像被证人保护计划隔离起来一样,而现在他的历史居然触手可及!

“你需要我帮忙吗?”我问。

“不用。我是说,除非你想帮忙。你看我的胳膊。”

他伸出胳膊让我看,小臂上划满了长长的血口子。

“你应该穿件长袖衬衫的。”我说。

“我是在出任务,现在不能停。你到底深入探索过哪片林子?你应该去探险的。”

“我找到了墓地。”

“林子靠近山涧的地方有栋老屋,”他说,“他们建造北邸的时候,看门人住在那里。我的父母在我出生前也住在那里。再往远处去,下到小溪旁边,有一架老水车,他们以前用来磨谷粒的。去逛一逛。这里没什么会伤害你。”

我留他在果园里,爬回草场上,心里有种隐约的成功感,因为我和父亲连接起来了,尽管非常短暂。我穿过草场,走进树林,沿着一条崎岖的小径走到山涧边缘,在我脚下约三十英尺的地方是一条湍流的小溪。我留意到,有另一条岔路深入林中。我极目远眺。就在好奇该不该走这条路时,我听到了远处一阵窸窣声——脚步声,可能——于是我沿着小径朝声音走去,激动不已,因为可能是本在引领我去某个地方。小路偏离了山涧,进入密林,最终引领我来到一片绿树成荫的小空地,看起来非常可疑,像韩塞尔和格蕾特(1)拜访过的地方。小屋让我感觉亲近,一点也不空洞。

我打开前门,清点房间。看来多年都没有人搞过破坏,但啮齿类动物和蜘蛛接管了这里。一张餐桌和一个烧柴的火炉挤在厨房区,两张沙发的填充物已经被动物扯出来,组成休息区,沙粒尘土覆盖了地板。我检查底楼,没发现很有趣的东西。

在楼上,我发现了四间小卧室,每一间都简单地配有一张小床和一个梳妆台,与里德尔大宅普通卧室的布置相似。另外,那里几乎都没有任何私人的或者有身份印记的物件。当我开始下楼的时候,听到身后刻意的嘎吱一响。我转过身去,注意到平台尽头有道窄门。我打开它。紧凑的楼梯通往上面的阁楼。我考虑过爬上去,但没带灯,而那上面又黑得要命。我回到厨房,看了看水槽下面,因为那里通常是人们放手电筒的地方,虽然我以为不会找到——或者至少也是不能用的。然而,我找到了一个黄白盒子装的水管工用的蜡烛。还有,当然,自从我与本在秘密楼梯的平台上邂逅之后,我总是随身配备一盒火柴……

借着蜡烛忽明忽灭的光,几乎看不到阁楼里有什么。主要是蜘蛛网、鸟巢和老鼠屎,有几个木头盒子。我往一个盒子里看,发现了几本手写的日记。超过十二本。我把盒子拿下楼,搬到外面的门廊上去。我取出其中一本,打开来,发现是哈里·林赛的日志。

我等不及了,随便翻到一篇,开始读起来。

1901年6月23日

爬树似乎把我们两人都累坏了,体力上和情感上都是。第二天,我们没有像本建议的那样,再爬一次,而是懒洋洋地消磨时光,休息我们疲劳的肌肉。那个下午,我们拿了一把小口径的来复枪去打猎,猎获了几只松鼠,它们似乎不是这个星球上最聪明的生物,因为如果我们静止不动足够久的话,它们就忘记了所有的抑制心,过来接近我们。我们实际上可以徒手杀死它们。

晚上,我们大吃一顿,喝得也很好,因为本的马儿“莫莉”背了充足的酒来,还有一扎威士忌。我们在黑暗的森林里享受篝火时,本掏出他的烟斗,这是他的惯例。我已经习惯了他和他的习惯。我太了解他了,尽管我们三个月前才相遇。

“你跟我讲过你的母亲、父亲,还有你是怎么变成孤儿的,”他边说边用嘴唇咂巴着烟斗,“我感觉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应该告诉你我的人生。”

“我觉得那样很公平。”我赞同道。

他站起身来,从鞍袋里找出威士忌瓶子,往我们的马克杯里灌了一些,然后绕着篝火转悠。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拒绝跟随父亲搬到西部。我跟着她住在明尼苏达州的圣保罗,一直住到父亲认为我年龄够了,可以学习人情世故为止。然后我被送进学校接受教育。”

“都是些什么学校?”我问。

“菲利普·埃克赛特学院,然后是耶鲁大学。都是有伟大文化的地方,石头建筑,堆满书的图书馆,还有好学的年轻人。不算太好玩。空谈相当多,几乎没有什么实干。”

“你给我的书,就是他们在那里教你的吗?”我问,“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和亨利·大卫·梭罗。”

“这些学校往我的脑袋里塞满了美好的理念,关于精神和灵魂、关于自然、关于我们的连接性,哈里。然后他们把我送回家交给父亲,这样他就能教我如何摧毁我的精神、灵魂和自然,而且不单是我的,他教我如何摧毁所有的精神、灵魂和自然。父亲还教我,如果实践得好,变得非常精于此道的话,我就能富得流油、拥有一切、控制所有人,并且制定适合我的法律,那样我就能赚更多的钱。”

“听起来你的教育没什么用武之地啊。”

“这是每天存在于我体内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我背负着它活下来了,不是吗?我的意思是,我仍活着。”

“但看起来活得不开心。”我说。

“一些日子,我感觉它就要压碎我,”本苦笑着说,“我觉得我的日子到头了,我宁愿不要那样死去。我宁可坠树身亡!但你一定觉得我疯了。”

“完全没有。”

“我父亲在建一座宏伟的庄园,”他继续说,“这处庄园的宅邸会有高耸的巨树并排矗立。它看起来会像是自己从森林里长出来的,因此也是对我父亲财富来源的致敬。必须找到几十棵古树,砍倒,纵向对开,然后运到建筑工地去。父亲希望我亲自挑选这些树木。”

“但你读过建筑学或工程学吗?”我问,一想到本的离去,我就感到忧虑,“你能设计和建造出来这么一个东西吗?”

“我不是建筑师,”本承认,“在这一点上,我父亲只付钱给最好的人选:芝加哥的一个叫伯纳德·亚瑟的人。不过,他还是知道,我比他所有的工头都更理解森林。我将挑选木材,用作他新宅邸的梁柱。还有,他打算让我为他提供一项遗产,鉴于我将继承这处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