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闹鬼(第4/5页)

本杰明还活着的时候,我答应过他,等里德尔大宅不再有用,它会永久地回归未经驯服的野性自然。它会成为他的遗产,也会成为我的遗产,我猜。一枚保存下来的小小瑰宝,有一天,他可以用它来应对我以进步的名义毁掉的满山瑰宝。不管是什么理由,承诺就是承诺,我发过誓要维护它,同时也要养活我的其他家人。

你的父亲亚伯拉罕一心要开发北邸。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死命坚持这一想法,但他就是不愿意松口。他威胁过我,哄骗过我,诅咒过我。他引用我的拒绝,证明我对他的爱没有对本杰明那么纯粹。他这么断言也未尝不对——亚伯拉罕一直都是个傻瓜、混混、败家子——但那不是我坚持承诺的原因。

在我更年轻的时候,我会摒弃对死者的义务,就算是我的儿子也没用。“对死人的承诺算什么?”我会抗议。我会很高兴地按照惯例,在临死前把这块地产遗赠给我活着的儿子。但这几周里发生了非常特别的事情,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本杰明,我已故的儿子,回来找我了。

哦,别害怕!他不是什么灌输恐怖的幻影或者妖怪!他是我的儿子,依旧温柔。他来书房看望我,和我坐在一起,安慰我。最重要的是,他的出现让我确信,我迫近的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

既然现在我已经见过他以幽灵的形式出现——我确信那就是他!——我只能说,我真正相信死后有来世了。我相信对死人的承诺和与一个活生生的人签下的任何一份允诺书同样实在。

为了防止亚伯拉罕破坏我的承诺,防止他为牟利开发北邸,我已经成立了一项在我死后能保留宅邸的信托基金。信托基金会在亚伯拉罕死后解除。如果他没有后人,宅邸就会立刻移交给市里,作为公共绿地。如果他有后人——想必就是你了——宅邸就是你的。我欢迎你住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还有你的后人也是。我只要求一点,就是你能推进我的承诺:等你或你的后人离开这处地方,不管是因为房屋磨损,还是因为个人意志,我求你允许它回归自然,像我的儿子本杰明希望的那样。

我不能强迫你这么做,但我恳求你探究你的灵魂,执行这一最重要的使命。

我对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并不骄傲。其实,我为许多事情感到羞愧。自从本杰明死后,我就尝试过与我的罪行和解,因为他的死尽管惨烈,却给了我一个非常重要的教训:没有人无可救药,只要他以可以挽救的方式行事。

北邸在你手上了。我求你以我们家族的救赎为重。

我的安宁,我赐予你

伊莱哲·里德尔

黑暗中,我躺在床上,想一遍又一遍地读信,来向自己证明它是真的。本其实在另一个时空里给了我一份信物,我把它带回了这里。是伊莱哲写给塞缪尔爷爷的信。给我未来的后人。塞缪尔爷爷告诉过我,他从律师手上收到的信。现在在我的手里。

本是从塞缪尔爷爷的房间里拿的吗?又是怎么给我的呢?我希望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但酒醉感袭来,我很快坠入了黑暗的睡眠,就好像有人在我头上套了一个麻袋。马上,我开始做梦……

* * *

我下楼去女会客厅,但那不是个会客厅。它已经被改装成了卧室之类的地方。房间中央有一张大病床。挨着床的是一个活动的药柜,里面满是瓶子、毛巾和各种其他医学用具。房间闻起来是防腐剂和尿的味道。躺在床上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形,几乎就是一具死尸,稀疏长发披散着,眼睛凹陷下去,她借助呼吸机用力地呼吸,这个东西被裹在她的嘴上,以冲击运动的方式把空气强压进肺里。

“你叫过爸爸做了吗?”

问题是一个年轻人提出来的,一个少年,他高高地蹲在一张搁脚凳上,头耷拉着。

备受折磨的女人慎重地眨了眨眼睛。

“他不行?”

她再次眨眼,把眼皮紧闭起来。

“对不起,”他说,“我会照顾你的。”

他们说,卢伽雷氏症的疼痛十分剧烈、显著、绝对,不会间断。但我们都学会伴着不同程度的疼痛生活;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应付。粉碎意志的是孤立无援。他们大概是这么说的。

“你变得好轻,”他轻柔地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轻的?”

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已经不再有声音了。她那么轻,几乎都不再在那里了。那么轻,一阵微风或许就能把她卷走,像一缕轻烟一样。

年轻人站着,我看到他了:我的父亲,一个少年。他走向女人——伊泽贝尔——掖好她四周的毛毯。他俯下身去,直到额头相触,他在那儿停留了一会儿,才站起来。

“你得告诉我,”他说,“眨两次眼睛,这样我就能看到。眨两次眼睛,我就知道了。”

她眨了。她十分慎重地眨了眼睛。

年轻的琼斯站直了,闭上眼睛。他一定在考虑,有没有误听她的话。她是不是请求他做那件事。他一定在想,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误会了每一件事,他和他母亲之间的特殊连接,他对她的状况、她的需要和愿望的独特理解,是不是其实都是他自己的愿望、他自己的需要,在通过她表达出来。他一定想知道。

他离开房间,我跟上去。我们去了图书馆,踏进房间,停下。塞缪尔正靠着一个书架坐着,书散落在他周围的地板上。他的腿呈八字形叉开,膝盖上是一个木制的雪茄盒。他正捧着它,拍打着盒盖,懒洋洋地把头靠在身后书架的硬木上。他在哭。他喝醉了。

“把它给我。”琼斯要求他。

“不!”塞缪尔大叫。

“把它给我!”

琼斯从塞缪尔手上夺过盒子,塞缪尔大喊大叫,无力地伸手去够盒子。

“别从我这里夺走她!”他鬼哭狼嚎。

琼斯威胁着他的父亲。

“时候到了,”他说,“如果你不做,我就去做。”

“时候没到!还没到她离开的时候。我没准备好!”

琼斯轻蔑地看着他的父亲。他拿着雪茄盒,离开了房间,我跟上去。他把盒子拿去母亲的会客室,搁在床上,打开盒盖。他抽出一根针头,连到一个注射器上。他把它连同一安瓿清澈的药水一起,举到母亲的面前。他在问她……她再次眨眼,尽管似乎眨一下眼睛都疼。

“告诉我,这会把你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他说,“告诉我,你会自由地去往各个我甚至无法想象的地方。告诉我,如果我做了这件事,我就会在某处再次见到没得这种病的你。”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但足够让琼斯看到,足够让他肯定了。他抽满注射器,撕开酒精棉,轻轻地涂在她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