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一罪二审

我没有太多时间。瑟瑞娜很快就会发现文件失踪,里德尔大宅的事态将会急转直下。

我在二楼选了一间很少使用的卧室,在南翼,那里更加偏远,几乎废弃了。房间里只有一个小梳妆台,一张单人床,裸露的床垫放在金属弹簧架上。我把证据铺在床上:《加州山脉》以及我在里面发现的本写给哈里的信,从地下室找到的父亲的婚戒,在密室里发现的伊莱哲的日记,小屋里找到的哈里的日志,伊莱哲写给他未来后人的信,我做的缩微胶片调查的复印件,转抄塞缪尔在给本充当媒介时在便利贴上涂鸦的副本,以及尤金·奥尼尔剧作背后的定罪盒。我还在床上摆了一把钥匙。打开提箱的那把钥匙。我知道暴露这些东西很危险,但,如果我仍抱有一丁点希望,让它起作用,我不得不全力干预这件事。不过,我扣留了委托书、船票和瑟瑞娜的信。只有在情况最极端的时候,我才会诉诸榴弹炮。我把所有东西在床上排开,就像某种变态的公开展示课一样,然后去找我的父亲。

我很肯定,十四岁时,我对里德尔家族遗产的细微差别并没有充分的意识,我真的是凭本能和直觉行事,努力为本讨回公道。现在回顾往事,我清楚地看到,里德尔家族一代代人的愧疚竟以如此大的力量压在父亲身上,这让他窒息。而且我想,尽管小时候我或许无法以这种方式来定义它,我却的确能以一种自己不太能解释清楚的方式感觉到它:如果不采取纠正措施,那种愧疚的压抑感会殃及我。我们这个家族被埋在一代代的腐叶、落木和湿土下面。救赎之路很难,土壤却轻薄肥沃。我们头顶的泥土里有一种潜能,一丝希望。如果我们有意,可以刨出一条路。我们需要的只是让一颗种子发芽,一株萌芽缓慢地探入空气,然后我们就都得救了。

我在父亲的房间里找到了正在小睡的他。我叫醒了他,因为事关紧要。我把嘟嘟囔囔着的父亲领过走廊,带到小卧室,一到那里,我就挥手展示我的陈列。

“这都是什么东西?”他问。

我把一切告诉了他。我给他看我发现的第一张便利贴,塞缪尔爷爷在上面刻了“MUIR MTNS CA”;母亲如何把我引往约翰·缪尔,又引向书里的信。我告诉他小屋、日志和所有的事。每一件事。那只手,地下室里的婚戒,装注射器的盒子。然后我跟他讲了密室和伊莱哲的日记。我解释说,信托文件在伊莱哲书房的保险柜里,还有瑟瑞娜的遗嘱,她用那个来收买我。

“什么保险柜?”他问。

“在书橱上方,画的背后,”我说,“你懂的。就像电影里一样。”

他茫然地看着我。显然,这对他是条新闻。

“瑟瑞娜给我看过,”我继续说,“她有渐冻症的基因。”

他厌恶地看着我。

“你看,”我最后说,从口袋里拿出确凿的证据——伊莱哲的信,“伊莱哲写给未来后人的一封信。本趁我睡觉的时候交给我的,当我醒来时,信就在我手里了。喏,你读一读。”

他照做了,拆开信来读,然后把信放回信封里。

“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他问,看起来十分恼怒。

“你不能把房子卖给开发商,”我说,“我的意思是,这都写在伊莱哲的信里了。你不能把北邸变成给富人住的连片住宅。我们得做正确的事情。”

“我们?”他呛了一句。

“本在这里。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灵魂可以来拜访,但鬼是看不到门的。鬼是被困住的。本被困住了,我们得释放他。”

“通过把里德尔大宅变成一座公园?”

“对,”我说,如释重负,父亲终于理解了,“正是这样。当你把那只手装回到楼梯上时,你对我说:‘有时你得把宇宙矫正过来。’还记得吗?你得纠正事情,爸爸。开发这片土地并从中吸钱只会继续延长这一诅咒。我们得一遍又一遍地做这件事,直到做对为止。”

“你把我叫醒就为了这个?”他问,一边摇着头,一边挥手在我收集的证据上方比画。

他伸手拿起他的婚戒,然后把它套在手指上。

“它在地下室里,”我又说一遍,“在一个收纳袋里。”

“老鼠就会藏在那种地方。被亮晶晶的物体吸引的老鼠。”

“或者是一个偷东西的灵魂。还有一件事你知道吗?瑟瑞娜给爷爷吃的是N≈çD≈çZ。”

“你在说什么?”

“她给他吃的阿尔茨海默病的药。但那不是药,是N≈çD≈çZ。你们出门的时候,我给爷爷喂饭,他让我帮他拿药,容器里的药片上印着N≈çD≈çZ。”

“疯了。”他轻蔑地哼了一声说。

“不,瑟瑞娜才疯了。你想想。她在睡前给他咖啡因,让他亢奋,然后又给他吃‘药’帮他入睡。你知道药的事吗?”

“我知道,”他承认,“但这也太荒谬了,我根本没相信。你暗示的是,她在处心积虑地使用一种系统性剥夺睡眠的方法,就是为了让他行为怪异?你这种念头都是从哪儿来的?”

“亚瑟·库斯勒(1),”我说,“《正午的黑暗》。妈妈让我读过。剥夺睡眠被认为是虐待行为,是被《日内瓦公约》禁止的。”

“哦,你他妈的饶了我吧,崔佛!”

“我不认为爷爷有阿尔茨海默病,”我继续说,“我认为她在试图把他逼疯,让他看起来一直健忘、神志不清,这样我们就能逼他,让他在委托书上签字,她需要这东西来开发房产。明白吗?这都是她计划的一部分。我打赌,如果你尝试让医生声明他没有行为能力,医生会说,他根本没有丧失行为能力。所以,你或我搞到委托书,对她才这么重要。她需要那份文件。一份书面记录。再加上一条事实,她想带你去环游世界,跟你上床——”

“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他盘问我。

我犹豫了。不确定此刻打出船票那张牌能有什么成效。父亲有太多东西需要消化。把乱伦也加到这一团糟里,或许不能把我们带上正轨。

“与此同时。”我说。

他耸耸肩,挠了挠手肘,东看西看,他在思考。他拾起装有注射器的雪茄盒和空的安瓿瓶,打开往里看。他的脸部抽搐了一下,把它放下,搁到床上。

“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知道你用这个……这个口头报告伤我多深。我得走了。”

他开始朝门口走,我知道他完全没有理解。他听到了,但他宣布证据无效。

“这都是真的,”我脱口而出,“我在这栋房子里找到了所有这些东西!我没有瞎编。”

“好,你没有瞎编!”他厉声说道,“所以这都是真的?你把真相当棍棒,感觉很正义吗?你感觉用这个——我母亲的死——当作工具来打击我,很正义,是吗?真是这样的?你琢磨出来这个惊天大秘密——我为做过的事情痛恨自己——你却要把它拉出来炫耀,就像某项恶心的五年级科学作业吗?你觉得你有权利审判我?你不惜花费时间挖掘证据来给我定罪。好,让我告诉你吧,我早就被定罪了。早就因为那项罪被绞死了。我仍被挂着呢!每一天,我都得把手指抠进绳索和脖颈的空隙处,挪腾点空间出来,才能呼吸。我的绳子永远都不会被砍断,我永远都解不开绞索。但你想再次审判我,给我定罪,然后绞死我。我能对此说什么呢,崔佛?那是一罪二审,《日内瓦公约》也不允许。所以把你的审判留给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