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剑

你成为英雄,

我成为你成为英雄的理由。

袋口一翻,银两白花花落在桌上。

鲁寻金拾起一枚元宝,放到眼前端详片刻,道:“鄂西银,九七成色。”

“不会看错?”我问。

“不会。”

我心中一喜道:“这次赚到了。”

“莫急,袋中不还有别的吗?”鲁寻金努努嘴,示意我将布袋掏干净,说道,“把东西放到桌上,按老规矩办。”

“成。”我摸索片刻,从袋子里掏出两只玉镯,一只银熏炉,还有一柄铜箍梨木剑。

“这熏炉不值钱,丢在一边算了。两只玉镯,能卖上二十两银子。”鲁寻金说着,把熏炉端下桌面。

“倒是比我想的多,这宝剑如何?”我问。

鲁寻金把剑鞘握在手里,眯起了眼,半响说道:“值个十两吧。”

我把银两拢到矮桌中央,对着眼前一座银山,鲁寻金忽扬起胳臂,切出一小半元宝,随即放下长剑,将其平置于旁侧。

“你来挑吧。”他说道。

烛影摇曳,火光打在剑鞘云纹上,炽若流金。我犹豫良久,指向有梨木剑一堆道:“我要这份。”

鲁寻金睚眦欲裂,问道:“不再想想?这两边差了将尽四十两。”

“不必了。”我说,“我只喜欢这柄剑而已。”

鲁寻金脸上挤出一抹笑,说道:“既然你喜欢,那便如此定下。”

我掏出布袋,将身下银两拨入其中,听到鲁寻金说:“我去屋外方便,片刻便回。”

吱扭一声,他似已开门出去。

残烛之中,我继续收拣一锭锭纹银。巷中疾风渗过门缝,吹至耳边,壁龛上灯火闪烁。

明灭中,一道刀影跃然墙上。

说时已迟,我抽出靴中匕首,回身突刺。哐啷一声,长刀落地,鲁寻金双眼暴凸,喉眼处血流如注。

鲁寻金死了。

我做梦也想不到,二人先前形同手足,却因一把剑自相残杀。

更可笑的是,这把剑竟连根断掉。

我握紧剑柄,抽刃出鞘时,眼前见到一只平直残口。其余部分,尚还留在梨木鞘里。

苍天弄人。

我将鲁寻金的银两装在瓮中,以黄泥封好,随他一同入土了事。

事毕后,我寻到一间打铁铺子,托工匠重铸这柄残剑。

铁匠打量两截剑身,忽而开口道:“这把古剑,怕是来路不正。”

我沉默不语。

“不说也罢,不说也罢。”铁匠摆手道,“我实话告与你,以手头料子,接不好这口断痕。”

“为何?”我问。

“此剑由玄铁铸成。我也只能用铁水浸没断口,勉强使两段凝在一起。”

“无妨。”我说道,“这把剑,到头来也要卖出去。”

“可不像你以为那般好卖。”铁匠道。

“因为剑是残的?”我问。

“非也,只因能买下之人寥寥可数。”

“……依你所言,这剑无从脱手?”

“不妨将此事交与我。”铁匠淡然道,“你半月之后再到这里,自有买主接应。”

我回了陋屋,将接好的剑随手丢在桌上。

壶中尚有酒,我端起杯盏,一饮而尽。烈酒直冲脑髓,我脱靴爬到床上,方一合眼,忽心有所感,丢开被衾坐起。

“谁在屋里?”我问。

堂中烛灯尚亮,话音落,一人掀起门帘,袅袅行至床边。

来者是一女子,身着皂衣,头戴帷帽,一圈黑色薄纱垂至肩头,却难掩嘴角丝丝笑意。

“敢问这位女侠,何故深夜造访寒舍?”我冷冷地问道,右手按住枕下匕柄。

女子笑而不语,一把摘下头上竹笠,一川黑发如瀑,冲散屋中猜忌与敌意。

我竟一时看得痴了,忙问:“姑娘究竟是谁?”

女子丢下帷帽,将长发扎成一束,忽又莞尔,露出唇齿间一抹皓白。

“侠士仍旧猜不出吗?”她问。

“猜不出。”

“侠士重铸那把断剑。”女子道,“我才得以从梦中醒来。”

我端来灯盏,与女子相对而坐,问道:“如此说来,姑娘即是此剑之灵了?”

“不错。”女子答。

“那先前之事,姑娘可否记得?”

“记得,但不真切。朦胧中,我只知自己被贼人劫走,侠士只身杀死那贼,救我于水火。如此大恩,小女不知如何报答。”

我默不作声,女子又问道:“侠士住在这里?”

“不错。”我沙哑答道。

“平日亦无人接济照应?”她笑问道。

“哪有什么照应。如今世道,人人自顾不暇,又有谁会想起我?”

“只怪人心不古,早在前朝,侠客皆是将相席上之贵宾。”

我闻言只是沉默。

女子又说道:“我早先主人,乃前朝行走江湖之游侠。此类事情,我多少了解一些。”

“他是个怎样人物?”我问道。

“游侠者,信马由缰,浪迹天涯,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彼时我等一人一剑,名侠利兵,江湖上无人不晓。后遭他人暗算,丢掉性命。我亦被恶人掳去,一次打斗中,被一口环刀拦腰斩断,沉睡百年,直至今日。”

“寻常刀剑,怎会轻易斩断玄铁之身?”我问道,“怕是你不愿助纣为虐,欲求解脱吧。”

“侠士知我。”女子浅笑道,“即便粉身碎骨,我也不愿遭人玷污。”

我携剑于酒楼自斟自酌。

几桌之外,四个大汉高声谈笑,喧嚷聒噪之声不绝于耳。

我饮尽最后一杯,丢下几颗碎银起身,行到门前,被其中一人拦住去路。

“小兄弟,腰间这剑看似不错呵!”他说道。

另一人紧接道:“如此好物怎能独占?不如借给哥哥们玩赏几日?”

我按住剑柄,缄口不语。

“怎么,舍不得了?”第三人一拍案板,“你若识相,赶快交出剑来!”

“黄口小儿,也不打听打听我等是谁!”最后一人如是说。

我拔剑出鞘,说道:“你们若是想要,自己来拿好了。”

此言一出,四人一同亮出兵刃。身旁之人见状,皆仓皇逃散,留下一桌桌狼藉杯盘。

“这可是你说的。今日非让你尝到苦头不可!”

刹那间,刀光电闪般划过眼际,我错身相抗,只听一声铁鸣,半截白刃落在青砖上。

那是粗汉的刀。

其余三人见状,一拥而上,却被我分别断了兵器,一时皆手无寸铁。

“这梁子咱们结下了,你给老子等着!”

四人叫喊着,灰溜溜逃出酒楼。我立在酒楼匾额下,仰天而笑。

“瞧你得意的,不过几个泼皮而已。”耳边忽听她说道。

“不敢,多亏你相助。”我说。

“侠士过奖。”她笑道,“你功夫尚可,若稍加锤炼,定能扬名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