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消失的男人

1996 公园里的莎士比亚

所谓生活经历,

不是指一个人遇到过什么事情,

而是指他如何面对这些事情。

——阿道司·赫胥黎

黏稠的空气让呼吸变得困难。

熟的饭菜、油炸食品以及洗洁精散发出令人恶心的气味。

我光着上身,躺在泛潮的地面上,感觉脖子和腋下在淌汗。头顶有强光照射,我满眼是泪,好像几厘米外有人在切洋葱。

我挥手赶走围着我的脸飞舞的苍蝇。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眼皮肿胀,严重耳鸣,身体僵硬,浑身酸痛,无法动弹,偏头痛像是在我的头皮上钻孔,双腿好像被锯断了……

我睁开眼睛,胳膊撑在油腻腻的方砖地面上,勉强站了起来。刚一起身,一阵烂菜叶的气味钻进了我的鼻孔。

只有我一个人……站在一间灯光耀眼的长方形房间里。

1

我抬起胳膊,擦掉脸上挂着的汗珠。周围有一些烤盘、六个水槽的洗碗池、一个切菜的台面、一口大炸锅、许多一百升的蒸锅、一台电烤炉、一台焙烧炉、一架传送机,墙上固定着一排不锈钢橱柜,天花板上装着几个巨大的换气扇。

显然,我是在一间中央厨房。就是那种在餐厅、工厂和公司食堂里常见的集中式厨房。

妈的,我在这里做什么?

架子上摆着一只过时的树脂闹钟,显示现在是下午一点。

我吃力地走到第一扇窗户前,想把它打开,让新鲜空气进来,我也好看看外面的情况。有一件事可以肯定:这一次,我不在曼哈顿。视线所及,我只能看到仓储房和工厂烟囱。这是一个工业区的中心区域,外围环绕着高速公路和河流。我打开对面墙上的第二扇窗户,终于认出了曼哈顿那些摩天大楼的美妙线条。我眯起眼睛,辨认出帝国大厦的身影,克莱勒斯大厦的尖顶,还有皇后区大桥的金属结构。

我琢磨了好一会儿,总算弄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布朗克斯的南部,大概是在亨茨波镇半岛上,这里集中了纽约所有的批发市场,贩卖水果、蔬菜和肉类。

我转过身,朝这里唯一的出口走去,那是一扇镀锌的钢铁防火门,看上去好像……被锁上了。

“嘿!喂!喂!有人吗?”

没人回答。

我想找个灭火器把门砸开,但是一无所获。

火灾时请拉开

火警报警器上的使用说明让我立刻想到一个主意——我把手动报警开关按了下去。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没有警报,也看不到闪光。

我很气恼,闷闷不乐地走回窗边。这里距离地面差不多有二十米,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可不能指望自己还完好无损。

尽管有风,房间里还是闷热无比。在室外,污浊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化肥的味道。布朗克斯河西面的卸货码头一直延伸到几公里外,旁边还有一大片封闭起来的场地。虽然有几辆大型载重车和半挂车从高速公路上驶过,但这里仍显得毫无生气。

附近只有空旷的停车场和楼房。我敢打赌,今天一定是周末。

真倒霉……

“喂!嘿!喂!”我声嘶力竭地喊着。

完全是白费劲。我意识到,在我目前所处的地方,没人能看到我,也没人能听到我的叫喊。

我回到房间里,希望能想出一个办法。墙上有一本用图钉固定的裸体女郎年历。1996年8月的这位小姐只穿着一条泳裤,有一头漂亮的棕发,带着挑逗的眼神,胸部坚挺。她靠在海边沙滩的吧台上,喝着盛在一只空心菠萝里的鸡尾酒。

我很快就算了出来,如果现在正值盛夏,那这次我穿越了大约九个月。

我快速扫了一遍房间里的其他设备:托盘架、搬运推车、一个巨大的不锈钢衣橱——看上去像是那种小隔间衣帽柜,上面挂着一把密码锁。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我绞尽脑汁,努力寻找从这里逃出去的方法。我试图拆开天花板的顶板,打开排风道的连接,钻进换气管道,甚至考虑过用一把漏勺和一把夹意大利面的夹子破坏金属闸门。

但都没有成功。

忙碌了一阵之后,我的嗓子干渴难耐。冰箱里有一听汽水,是难喝的口香糖味,还有一块甜得发腻的芝士蛋糕,我满怀疑虑地用鼻子闻了闻,但肚子实在太饿,真的顾不上挑三拣四了。

房间一角的天花板上挂着一台旧电视机。我在放冷冻剩菜的碟子上找到了遥控器,打开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些体育赛事的画面:田径、游泳,还有网球。我漫不经心地扫视着电视屏幕,认出了卡尔·刘易斯、迈克尔·约翰逊和安德烈·阿加西。我一边看体育报道,一边吃蛋糕。然后,一位戴着耳机、手拿话筒的评论员出现在屏幕上。

我们对第二十六届夏季奥运会的回顾就到这里,本届奥运会从7月19日到8月4日在亚特兰大举行。会后将会有精彩的闭幕式,今晚NBC11将为您从百年体育场带来闭幕式的现场直播……

这个日期让我大吃一惊。所以,今天是1996年8月4日。

也是我的生日。

我三十岁了。

从1991年6月那个早晨算起,五年过去了。那个父亲突然造访的早晨,那个他赏赐给我二十四风向灯塔这笔有毒的遗产的早晨。

五年过去了,却只用了五天。

我凝视着水池上方挂着的小镜子里自己的容颜。

自打这个噩梦开始,这是我第一次从镜子里看自己的模样。我变老了,一脸倦意,神色迷茫,瞳孔扩散,眼袋很大,好像在外面玩了一个通宵。此刻,我脸上还没什么皱纹,看上去不算太沧桑,但是脸部轮廓变得锋利干瘪,眼神阴郁,头发也失去了光泽。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任何年轻人的痕迹和特征,天真、率直、顽皮的神情都已经消失殆尽……

生日快乐,亚瑟。

2

下午三点,四点,五点……

午夜,凌晨一点,两点,三点,四点……

我既恼火又疲惫,像一只困在牢笼里的狮子,在房间里团团转。我尝试了所有方法,想要逃离这里。

当我意识到自己永远打不开那扇防火门后,我转向那只被我推倒在地的衣橱。密码锁有五个转轮,我尝试了几百种组合,但组合的可能性近乎无穷,我一直没能找到正确的那个。

这是一场疲劳战。一把弯曲的奶油抹刀、一把薯条铲、一支磨刀棒,我动用手边的所有工具来对付这把锁。

“去他妈的!”

我咒骂着,奋力把抹刀丢到房间另一头。我脑袋昏昏沉沉,怒不可遏,用拳头狠命地砸着橱门。

真是噩梦中的噩梦!这可是整整一年压缩而成的二十四小时,难道我就只能被困在这个该死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