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6 花朵 1968年 第四十五章(第3/7页)

坦尼娅高兴地点了点头。“星期五还是在这里见面,可以吗?”

“当然可以。”

坦尼娅站起身。“我们最好分别离开。”

安娜的脸上出现了惊慌的神色。“你说的打印稿在哪儿?”

“穿上我的外套。”坦尼娅说。安娜比坦尼娅壮,外套对她来说略小了一点,不过还是可以穿上。“到了维也纳以后,拆开衬里。”她握着安娜的手说,“别弄丢了,我没留备份。”

后半夜,坦尼娅被床的震动惊醒。她惊恐地坐起来,以为秘密警察来抓她了。开灯以后,她发现房里没有别人,但并不是她在做梦。床头柜上放着格里沙照片的相框也震个不停。梳妆台玻璃台面上的化妆品瓶也不断发出“叮当、叮当”的撞击声。

她跳下床,走到打开的窗前。天空已经出现了微光。附近的大街上传来轰轰隆隆的声音,但坦尼娅不知道声音的来源。她依稀感到一阵害怕。

她想把皮外套穿上,但马上想起已经把它给了安娜。她飞快地套上蓝色牛仔裤和毛衣,穿上鞋,匆匆地离开了宾馆房间。尽管时间很早,但街上已经聚集起人群。她行色匆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到了主干道以后,坦尼娅马上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噪音来自于轰隆行进的坦克。坦克在街上缓慢却不可阻挡地前进,履带发出难听的喧闹声。驾驶坦克的是穿着苏军制服的年轻士兵,有的甚至还只是孩子。坦尼娅在黎明的微光下放眼望去,看见前前后后有几十辆或上百辆坦克一直延伸到了查尔斯桥,以及更远处。人行道上捷克人三三两两地站着,许多人还穿着睡衣,他们失望和迷茫地目睹着自己的城市被苏联人践踏。

坦尼娅意识到,克里姆林宫的保守派赢了。捷克斯洛伐克被苏联入侵。希望随着改革的转瞬即逝而破灭了。

坦尼娅看了站在身边的中年妇女一眼,这个女人戴着妈妈安雅每晚都会戴的老式发网。她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这时,坦尼娅才感觉到自己的面颊也湿了。她已泪流满面。

苏联坦克开进布拉格的一周之后,乔治·杰克斯穿着内衣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看着电视里芝加哥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的现场直播。

午饭时他加热了一罐番茄汤,就着锅草草地喝下。喝完汤以后,他把残留着黏稠汤汁的锅顺手放在了桌上。

他知道该去做什么。他应该套上件西装,找新工作,新女友,展开全新的生活。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定不下心。

他知道什么是沮丧,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万分沮丧。

他被电视画面上芝加哥警察的横冲直撞稍微分了下心。几百名示威者平静地坐在会议中心外的路边。警察挥舞着警棍,残暴地击打着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直播的电视镜头中犯罪——或者说,虽然知道,但根本无所谓。

有人命令放警犬咬示威者,这个人很可能是戴利市长。

乔治大略估计了一下政治局势。非暴力作为一种政治策略已经走到了尽头,马丁·路德·金和鲍比·肯尼迪的死说明这种策略完全错了。黑豹党才是对的。戴利市长、罗纳德·里根州长、总统候选人乔治·华莱士和他们手下推崇种族主义的警察头子会用暴力来打击一切不符合他们口味的人。黑人和美国社会一切要挑战恃强凌弱社会现象的人只有用枪来保护自己。现在,芝加哥警察正在用以往对待黑人的方式对待中产阶级的白人青年。斗争策略的确不改不行了。

门铃响了。乔治皱起眉,不知这个时候谁会来。这个时候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不希望家里会来客人。他没理睬门铃声,希望来人会自行离开。门铃又响了。我也许不在家,他琢磨着,来人怎么会知道他在家呢?门铃固执地响了第三次,乔治意识到来人不见到他是不会走了。

他开了门。来的是他母亲。杰姬带来了一锅盖着盖子的炖杂烩。

杰姬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我就知道会这样。”她直接走进了乔治的房间。

杰姬把锅放在乔治的炉子上,打开火,开始炖。“去洗个澡,”她告诉儿子,“刮干净脸上的胡子,穿上体面的衣服。”

乔治想争辩,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争辩的力气。照着杰姬的话做应该更容易一点。

杰姬开始收拾屋子。她把汤锅放进水槽,叠好随处乱扔的报纸,最后打开了窗户。

乔治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脱掉内衣,洗了个澡,然后又刮了胡子。但明天起床以后,他多半还会保持刚才那副样子。

乔治穿上卡其裤和纽扣领的蓝衬衫回到客厅。炖肉确实很香。杰姬摆好饭桌。“快坐下,”她说,“晚餐准备好了。”

杰姬用番茄酱、青椒和乳酪块炖了鸡。乔治无法抵挡食物的诱惑,吃下去两大勺。杰姬洗好餐具以后,乔治负责擦干。

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收看大会的实况转播。亚伯拉罕·雷比科夫参议员正在发言,在最后一刻提名乔治·麦克格文作为各方都能接受的候选人。他的话掀起了一阵波澜:“如果乔治·麦克格文能当上美国总统,那芝加哥的警察就不能像盖世太保那样在街上胡作非为了。”

杰姬说:“老天,他当众对芝加哥的警察提出了控诉。”

会议厅一下子安静下来。这时导演把镜头切给戴利市长。他脸色通红,脖子上青筋直露,两只眼睛像青蛙一样凸出。一时间他和手下的警察一样忘了自己在电视上,愤怒地对雷比科夫狂吼。

麦克风没能录到他说的话。“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乔治自言自语地说。

“我能告诉你。”杰姬说,“我会读唇语。”

“我从来不知道。”

“九岁的时候,我生病耳聋了。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出病因,通过手术治疗,我的听力恢复了。但我一直记得读唇的技巧。”

“妈妈,证明一下,告诉我,戴利市长对亚伯拉罕·雷比科夫说了什么。”

“他说:‘去你妈的,你这个犹太人生的狗杂种。’”

瓦利和杜杜住在芝加哥希尔顿酒店十五楼,尤因·麦卡锡竞选总部就在这一层。大会最后一天,周四午夜回房时他们又累又沮丧。他们失败了——约翰逊的副手赫伯特·汉弗莱最终被提名为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竞选将在两位支持越南战争的政客之间展开。

他们连抽大麻的兴致都没。因为害怕被新闻界逮到攻击麦卡锡的把柄,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吸大麻了。他们看了会电视,上了床,伤心得没有做爱。

杜杜说:“该死,还有两个星期我就要回学校上学了。我实在没心思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