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第2/3页)

有的人说:“我手机没电了。”

有的人说:“我没带手机。”

更多的人什么也不说,只是白我一眼,仿佛我是一个骗子。嘿,我看上去像坏人吗?

现在的人都他妈怎么这么自爱呢?

还在马路对面我就发现了那个人。我把车子往地上一扔,攥紧拳头,气冲冲地朝他走去。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给了他丑恶的嘴脸漂亮的一拳。

我说:“我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竟然连我也偷!”

他短暂地愣了一下神,随即反应过来,大声喊叫着几个听起来很平常的名字,严格来说也不是名字,而是姓氏:“老张、老刘、老李。”随他喊吧,我一定要出这口气,不然会把我憋死的。这个时候我的头脑彻底热过了头。热过了头不是因为我在他的帮手来之前没有逃走,而是我相信不管他们上来几个人都一定会有人来帮我。我不指望他们匡扶正义,给我虚张声势就够了。然而当老张、老刘、老李凶神恶煞地把我包围,对我拳打脚踢的时候,那群人要么远远地或冷漠或兴奋地围观,要么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地经过。也有些人在努力向我靠近,但他们无一例外都举着手机,我当时已经被愤怒和恐惧占据的大脑还挤出一丝空间思考,他们一定是在手机里编辑照片,准备发朋友圈或者微博。

我喊道:“报警啊!打110,求求你们了。”但我听见的回答是:“报你妹啊!让你见义勇为,让你多管闲事。”我很想解释:大哥,我不是见义勇为,我是头脑发热;大哥,我不是多管闲事,我是鬼迷心窍。然而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打够了,大摇大摆地把我的钱包也偷,不,应该是拿走了。他们把我的身份证掏出来扔到我脸上。我突然来了力量,挣扎着站起来,说:“钱包不能拿走,那钱我还要给我女朋友买狗呢。”刚开始被我打的那个人走回来,那时候,我看见自己的灵魂升到了空中。我的头发碰着树叶、碰着云彩,我就这么升上去,看见躺在地上的自己胸膛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流得随意而自然。

我醒来的时候正被两个人架着往前走。后来我才发现,架着我的不是两个人,而是牛头和马面。我看见了马面整齐结实的大槽牙和牛头那硕大的鼻孔里喷出的沤掉的干草渣。我吃了一惊,问道:“你们是谁?”

马面说:“你没看过《西游记》吗?明知故问。”

牛头说:“甭搭理他,刚来都这样。”

我说:“我死了?”

突然两只手在我背上一搡,我一个踉跄跌坐在大殿中央。然后我就听见了那声唱腔和他的自问自答。

“这是哪里?这就是森罗殿。”

知道自己真的死了,反而不害怕了。

人活着最多怕死,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站起来,看看自己的胸口,拿手摸了摸,没有伤口,但是也没有温度。我看着坐在大殿上威严的阎王爷,失声叫了出来:“包大人?”

阎王爷说:“你知道我?”

我说:“你在人间很受欢迎和抬举,你的事迹还拍成了电视剧。您本人比电视剧里要威武许多。”

阎王爷说:“呵呵。”

我说:“阎王也呵呵啊。”

阎王爷说:“与时俱进嘛。来呀,看座。小崔,你看看他的阳寿。”

我一愣,脱口而出:“小崔?”

阎王爷解释道:“不是那个小崔,是崔珏崔判官。现在阳间不是流行什么四大吗,比如四大天王、四大名捕,我们这儿有四大判官。赏善司、罚恶司、查察司、崔判官。崔判官可是四大判官之首,不该没听过啊?”

没想到阎王爷还是个话痨。

我半蹲在地上,看着崔判官翻着厚厚的生死簿,一会儿他说:“不应该啊,你是叫王元吧?上面显示还有八十年阳寿,你能活一百零七岁。”

阎王爷说:“看看八字,没错吧?”

崔判官说:“没错啊,星座也对,就是他。”

我一听乐了,急忙站起来说:“没事,工作嘛,难免有疏忽和纰漏,弄清楚原委就行了。那是否能送我还阳了?”

阎王爷接过生死簿看了看说:“哎呀,现今世上像你这种贤良已经凤毛麟角了,是应该回到阳间。这样,我让黑白无常跟你一块回去,你还阳之后,把那个要你命的人的命索来,我这边数据不能错啊,不然影响我绩效。”

我说:“理解。那什么,我先上去了,回见啊。”

阎王爷说:“成,你慢走,八十年后再见吧。对了,到人间别忘了给我烧点电视剧看看。我这里只有一些京剧的盘。”

我说:“没问题,我给您烧一个T。”

阎王爷问:“一个啥?”

我说:“T。”

阎王爷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看样子是不想再追问下去,以免出更大的丑,跌更大的份。

阎王爷把黑白无常叫过去交代了两句,他们哥俩就带着我往外走。

路上,黑无常问我:“你想让那人怎么死?”

我说:“怎么死都行,死了就行。这方面我不专业。”

白无常说:“勒死他,像这种小偷不能让他好死。”

我说:“黑哥,白哥,你们看着办,赶紧索了他的命,我还想早点回去给陈琳买狗呢。经过这一死我知道了,什么都是虚的,活着最要紧的是自我,一个人连自我都失去了,活着又有什么用呢?我现在就想回家给陈琳买条狗,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黑白无常听我说着就笑了。

黑无常说:“到底是人,感情就是茂盛。不像我们鬼。”

我叹口气说:“如今世上,人已经不多了。”

这么聊着,我们就到了那个人的住处。我站在门口说让他们进去,我是见不得杀人的。他们就进去了,没几分钟空手出来,黑无常铁黑的脸更加铁黑,白无常惨白的脸更加惨白。我迎上去,说:“黑哥,白哥,怎么了?”

黑无常说:“不好办。”

我看着白无常,他说:“办不好。”

黑无常说:“兄弟,有句俗话你一定听过,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有钱,我是鬼。”

我说:“我靠,不是吧,咱别开这玩笑好吗?”

白无常说:“麻烦你跟我们哥俩回去一趟吧。”

我说:“黑哥,白哥,没想到会这样。”

黑无常说:“你就叫我老黑吧。”

白无常说:“你就叫我老白吧。不是哥哥们不帮你,真的是生活的问题啊。”

我说:“回去前我能去看看陈琳吗?我女朋友。”

黑无常说:“我知道,从你刚才说的话就能听出来,不是你女朋友,还是你妈啊?”

白无常说:“让他看看吧。”

我看到陈琳在我们租的二十平米的房间内的床上侧躺着,夜太深了,她睡了吧。我多想把她叫醒,跟她说一句我爱你,可是就连活着时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我都无法完成。我只有坐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后背。这时候我发现她的肩膀一耸一耸地抖动,我才知道她没有睡着,而在默默啜泣。我伸出手,却捞了个空,阴阳两隔,我的爱和愧疚难以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