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s

我晃晃悠悠地穿过休息室,敲敲主卧室的门,走了进去。苏苏的干净衣服摊在我的床上,汗水浸透的紧身衣堆在地板上。我听见她在浴缸里翻身、泼水、哼歌。

“喂。”我对着半开的门说。

“进来吧,亲爱的,没关系。”

潮湿的浴室里蒸汽蒙蒙、肥皂水四溢。一个爱享乐的老头定制了这艘舒适的大船,慰藉自己的风烛残年,他在船上添了许多不错的装置。其中之一是嵌入式的淡蓝色浴缸,足足七英尺长、四英尺宽。苏苏的身子伸展开来,黑色的头发漂浮摇曳,上面沾满肥皂沫,显得滑腻,又格外茂密。她示意我过去,我坐到浴缸后端的边缘上。

我猜苏苏大概二十三四岁。她的脸看上去要老一些,带一点老照片上印第安人的肃穆神情。在她状态最好的时候,那张脸强悍有力,令人惊异。状态最糟的时候,那张脸仿佛属于一个滑稽合唱团的小男孩。但她的身体——从未像今天这么亲密地展露在我面前——是摄人心魄、无可比拟的女性身体,黝黑、光滑,匀称而丰满,没有一丝赘肉。

这是一次特殊的挑战,我不了解其中的规则,只知道多数时候,一个人最终无力承担,比如说与苏苏这样有自己独特的力量、特质与要求的女人。她发出挑战,却不如自己想的那么有勇气。

“凯西的事怎么样?”她说。她的声音刻意显得漫不经心。

“她经历了很多。”

“可不是吗?你能帮她吗?”

“有很多事要先搞清楚,可能有太多的事。也许,搞清这些事需要太长时间、太多的钱。”

“但你不去调查,就无法知道。”

“我只能猜测。”

“而无动于衷。”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苏苏?”

“我喜欢她,而且她很苦。”

“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可爱的人遭罪。他们是多灾多难的一群人,灾难降临,天塌下来,砸在他们头上,但你无能为力。”

她拨了拨水,皱起眉头。我的左手撑在浴缸的边缘。突然,她抬起热气腾腾、闪着水光的长腿,毫不犹豫,把湿淋淋的脚心搭在我的手背上,弯起脚趾,古怪地钩住我的手腕。她的眼神里有一丝警惕,警惕自己的大胆举动,她的声音沙哑。“水很舒服。”

这未免太不自然了。“你在学谁啊?”

她吃了一惊。“你这么说真奇怪。”

“你是苏琪·麦克考,坚强,有梦想,不是个随便的人。我们已经做了几个月的朋友,我对你表示过,很早以前,但你委婉坚决地回绝了我,让我们继续做朋友。现在你在学谁呢?我这么问不是没道理吧?”

她把脚收回去。“你干嘛这么混蛋,崔维?也许我就是想随便一下。你干嘛非要追根问底?”

“也许因为我了解你,也许已经有太多的人受伤。”

“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苏,亲爱的姑娘,你不是那种轻浮的人,把上床纯粹当乐子。你更复杂。所以说,这次令人愉悦又意外的邀请,想必是某种发展、行动计划或未来打算的一部分。”

她的眼神游移了一下,我便知道自己击中了要害。“随你说吧,亲爱的,反正你很能说。”

我对她笑笑。“如果只是纯粹的享乐,宝贝,没有索求、没有约定、没有永恒的誓言,我乐意效劳。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以至于不忍心把你骗到手,虽然眼前的诱惑很要命。但如果我那么做了,我觉得你会自我暗示,不能自拔,因为,我说了,你是个复杂的女人,也是个坚强的女人。我无法成为你未来生活的一部分,在感情方面。”我站起来,低头看着她,“这就是我的原则,你来决定。决定了,就叫我一声。”

我回到休息室,审视自己高尚的品格,想用脑袋去撞墙,让自己醒醒。我的指甲把手掌掐出一个个滑稽的凹槽。我的耳朵竖起来,向上伸展。我来回走了几步,两只耳朵始终朝着她的方向,期待着羞涩的召唤。

最后,她终于出来了。她穿着白色的宽松裤、黑色的上衣,湿漉漉的黑发扎在一条红色的头巾里,舞蹈用具放在帆布包里。她看上去疲倦、羞涩、有点悔意。她慢慢走向我,用一连串短暂的目光与我的眼睛相接。衣着遮掩了丰腴,让她变得苗条。

我托起她的下巴,亲吻了她温暖而柔顺的印第安人嘴唇。“刚才怎么了?”我问她。

“我和弗兰克吵了一架,吵得很凶。我想我是要证明些什么吧,现在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别这样想。”

她叹了口气。“如果不这样想,我会感觉更糟,我猜。最后会更糟。所以,谢谢你这么聪明,比我还了解自己。”

“朋友,我也不容易。”

她对我皱起眉头。“我怎么了?为什么我不能爱上你,非得爱上他?他是个很差劲的男人。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自己降格了,崔维。但有时候他走进房间,我感觉自己快要为爱而昏厥。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同情凯西。弗兰克就是我的小艾伦。帮帮她吧。”

我告诉她我会考虑的。在这湿热的夜晚,我陪她走到她的小车旁,看着她开走,带上完好的丰腴,回到乖戾的弗兰克身边。我期待着人们为我的演说和奖杯掌声雷动、吹响小号,却只听到海水拍打船身、游艇码头与公共海滩之间平坦的柏油马路上传来模糊的车声、混成一团的各路音乐、船上的笑声、醉酒之后口齿不清的说话声,还有一只蚊子在我的脖子上嗡嗡直叫。

我朝水泥码头踹了一脚,脚趾生疼。现在是玩伴的年代,而且显而易见,是个欺骗的年代。据说这个年代充斥着放纵而可爱的兔女郎,对她们来说,性是欢乐的社交福利。所谓的新文化。而且她们确实存在,数量惊人,等你出手,但有趣的是,这些人让你提不起兴趣。一个不保护自己、不珍视自己的女人对别人也不会有太大价值。她们成了那种舒适的小玩意,就如给客人用的毛巾。她们讨人喜欢的闲言碎语,还有放松享受时的放声嬉笑,也和绣在客人毛巾上的首字母一样做作。只有自尊、有深度、充满情感张力的女人才值得爱,要得到这样的女人,只有两种方法。要么说谎,让欺骗玷污你们的关系;要么接受你们的关系、情感上的责任,以及她必然渴求的永恒。“我爱你”只能用这两种方法说出口。

但饥渴也是切实存在的。我不自觉地慢慢走向阿拉巴马·泰戈的豪华大游船,那是他一年到头开海上派对的地方。人们象征性地和我打招呼。我弄了杯酒,摆出一副无比可亲的样子,保持适度的神秘感和恰到好处的幽默,同时仔细观察人群里的关系,直到挑出两个候选人。我选了一个年轻的红发妞,来自德州瓦克市,叫莫丽·贝阿·阿舍。我小心地把她从人群中拉出来,拖着她回到“缺角同花”。她醉醺醺的,不过很乐意。她觉得“缺角同花”是一艘小巧可爱的旧船,然后在上面蹦蹦跳跳,对着船上的装置设备大呼小叫,像只活泼的小猫,直到上床时间终于来临。她使出学来的技巧和天生的勤奋,完成她的社交活动。然后我们躺下,互相恭维几句。她跟我说了她的大麻烦——是回到贝勒大学读完最后一年,还是和那个无可救药爱上她的可爱男生结婚,还是接受休斯敦一家可爱的保险公司超棒的工作。她叹了口气,像个姐姐似的亲了我一下,像个朋友似的轻轻拍拍我,然后起身补妆,把自己塞回短裤和露背装里。我把从另一艘船上带来的两个杯子倒满酒,陪她走回泰戈的派对。我又待了十五分钟,以示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