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然徒劳(第3/4页)

他们将火烧旺并在周围坐了下来,就像大家都是一伙的。民兵们有很多系在一起的香肠,当他们把香肠从自己的鞍囊中拖出来时,它们冻得硬邦邦的,像腹腔中的什么东西一样缠绕在一起。他们不得不用一把小手斧将它的切成便于食用的小片。他们将切下来的小片放在火堆旁的扁石上解冻,然后再用削尖的树枝把它们穿起来放在火上烧烤。

篝火很快便焰高炭红,底部一片白灰。它释放出了足够的热量,致使庞格解开了外衣的纽扣,接着是衬衫纽扣,然后他便对着火焰露出了苍白的胸腹并完全放松下来。此刻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温暖、伙伴之谊和食物的香气。他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班卓琴,似乎在欣赏着它的形状及良好的材质,就像以前从未见过它一样。观赏它的乐趣不亚于用它来弹奏。很快,他的眼神呆滞起来,然后瘫坐在那里,全部体重从躯干压向了屁股,于是前胸便成了层层交叠的肉卷。他简直就是用猪油雕刻出来的塑像。

——梦游乾坤去了。斯特布罗德疲惫地说道。

提格从自己的袋里拿出了一瓶酒递向斯特布罗德。

——对你来说现在喝酒不会太早吧,对吗?他说道。

——我早就开始喝了,斯特布罗德说道,当你几天没睡觉、只是打了一两个盹时,就很难说什么是太早。

他接过酒瓶,拔去了瓶塞,举到嘴边喝了一口,尽管酒的质量一般,他还是礼貌地表示赞赏。他吧嗒着嘴唇,呼出了一口气,点头称赞酒的味道。

——那你为什么不睡觉呢?提格问道。

斯特布罗德解释说,他们几天来不分黑天白昼地演奏并同一群骗子赌博,然而他没有说那是在逃兵的山洞里。纸牌,斗鸡,斗狗,骰子。他们能够想到的所有竞技方式都被用来赌博。这群大赌棍热衷于下注。一些赌徒狂热到要把你的帽子赢走,然后再拿你的头发赌单双。没有什么更有趣的东西时,他们就会为哪种鸟先从树枝上飞走而下注。斯特布罗德吹牛说自己收支相抵,考虑到对手是这样一群人,这应该算是一个奇迹。

提格四指并拢,拇指在上面一捻,做出把牌展开的动作。

——职业赌徒。他说道。

香肠鼓胀起来,猪油慢慢渗出,在肠衣中嗞嗞作响,当滴落到火炭上时发出了咝咝的声音。最后,它们变成了棕色。除了已经睡着的庞格,所有人都吃着香肠。当他们吃光所有的肉后,提格看着小提琴和班卓琴说:你会演奏那些东西吗?

——会一点儿。斯特布罗德说道。

——那给我们奏点什么吧。提格说道。

斯特布罗德不太想演奏。他很疲倦。而且,他估计他的听众没有什么音乐细胞,完全缺乏热爱音乐所需的素质。但他还是拿起了他的小提琴并用皮肤干燥的手掌轻拂琴弦,根据它们发出的沙沙声来判断应该调成哪种音高。

——你想听什么?他问道。

——什么都行,你决定吧。

斯特布罗德伸手推了推庞格的肩膀。男孩醒了过来,他眯缝着小眼睛,显然是在努力理清头绪,以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想听我们弹支曲子。斯特布罗德说道。

庞格一言不发,先将自己的指关节在火旁烘暖,然后拿起了班卓琴,调节了一下弦轴,没等斯特布罗德,他便按照《辛迪慢步》的曲调弹出了几个音符。在他弹奏时,他胸前的肉褶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地颤动。当他弹了一轮回到开头时,这些音符只是混杂交错在一起,他僵在那儿,停了下来。

——这样只会徒劳,他对斯特布罗德说道,只有你一起弹,我们才能奏出点名堂来。

斯特布罗德用琴弓拉出了《辛迪慢步》中的一个曲调,然后又拉了其他几个似乎很随意、互不相干的音符。他一遍又一遍地拉着这些音符,逐渐清晰起来的是,这些音符并未组成什么特别的曲调。但他突然把它们连贯起来并拉出了一个变奏,然后在又一次精确的调整之后组成了一个曲调。

他确定了自己正在尝试的曲调,然后跟着这些音迹找到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像笑一样的活泼、轻快和毫不费力。他将这个曲调拉了两次,直到庞格放慢了他弹奏和弦的速度并转而弹出一系列欢快、强劲的音符加以呼应。之后,他们便一起尝试着创作出某种乐曲。

尽管从形式上说,它既不是快步舞曲,也不是里尔舞曲,但它仍旧可以伴舞。但是,他们的胃里仍在翻江倒海,所以他们两人谁都无法挪动一步。庞格的一只脚伴着拍子在地上轻踏着,他的脑袋不停地点着,眼睛微合,只露出了微微颤动的睫毛间那一道白缝。

斯特布罗德拉了一会后便将小提琴从他那多毛的颈部位下移,使琴身末端抵在了他的前胸。他用琴弓在琴弦上敲出了节奏。庞格会意地也将他那只摊开的手敲击着皮包着的琴头,和着这强劲的节奏,斯特布罗德昂头唱了一首他即席创作的抒情歌曲。这首歌同腹部像骡子的脖颈一样坚硬的女人有关,说这样的女人远比其他女人无情。

唱完后,他又奏了一遍便停了下来。他们两人商量了一下并将弦轴再次调到安魂曲的音高,然后便开始演奏了某个以华盛顿将军命名的曲子,它使人多少想到了拿破仑·波拿巴的撤退。这首曲子更为柔和、深沉,然而绝不像哀乐那么阴沉抑郁,它如同树下的暗影,使人想起黑森林与灯光。这是一首极为古老的乐曲,一种集文化之大成并展现其内涵的音乐。

布奇说,耶稣在哭泣。他们现在进入到另一个境界了。

民兵中没有一人见过小提琴和班卓琴配合得如此默契,他们也没听过用这样的力度和节奏演绎如此哀婉悲怆的音乐主题。庞格用拇指从第五根琴弦到第二根琴弦的滑奏也是一个惊人的奇迹,就像晚餐的铃声,极为庄严低沉。他另外两根手指以一种略显艰涩、探索的方式弹奏着,但都达到了一种粗旷的完美。斯特布罗德的手指似乎严格遵照自然的法则扣在琴颈上,审慎、沉着地按着琴弦,毫不理会右手如何疯狂地运弓拉弦。斯特布罗德唱的那首歌叙述了一个——他的或是某个虚构的叙述者——的梦境,歌中说这个梦是在一个铁杉木床上做的,充满了对逝去的爱的想像,那是一段糟糕的时光,一个披着绿色斗篷的女孩。没有音乐,这些歌词就会像电报的文字一样空洞,但两者结合起来,它们便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世界。

当歌声停止时,布奇对提格说:我的上帝,他们真是神人啊。他们心中有一个你我之流无法了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