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话说只能怀旧

窦文涛:还是说回过年,你们现在还有感觉吗?

冯唐:小时候如果给十分,现在是六分吧,勉强及格。

窦文涛:我甚至在网上看到,好多人把过年当成煎熬。很多人回家一个星期会觉得很难受。有的家庭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没有话讲。

冯唐:会不会因为年纪大了,咱小时候见朋友多少话要讲啊,现在见朋友就是扯淡,你也不念书,他也不念书,说点网上看到的新鲜事,餐馆也来过好多次。跟家里人也有这个问题,父母都七八十岁了,咱们四五十岁,回来之后谈什么呢?不可能谈早恋问题怎么办吧,也不能老说死前有什么遗愿吧,最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笑)。

梁文道:也就只能怀旧了。现在过年很多时候是出于义务,看到家里老人一年一年老去,你会想到跟他们一起过年还能过多少回,然后怀起旧来。

窦文涛:没错,我就发现我爸讲出了很多我妈的不好,这时候他全讲出来了。

冯唐:原来不愿意说的,不好意思说的,现在都说出来了。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香烛纸马送灶王爷上天。最好玩的是把灶王爷的神像揭下来,火化之前,从糖瓜上抠下几块糖粘儿,抹在灶王爷的嘴唇上,叮嘱他上天言好事,下界才能保平安。灶王爷走了,门神爷也换岗了,便在影壁后面竖起天地杆儿,悬挂着一盏灯笼和在寒风中哗啦啦响的秫秸棒儿,天地杆儿上贴一张红纸:“姜太公在此”。邪魔鬼祟就不敢登门骚扰了。腊月三十的除夕之夜,欢乐而又庄严。阖家团聚包饺子,谁吃到包着制钱的饺子最有福,一年走红运。院子里铺着芝麻秸儿,小丫头儿不许出屋,小小子儿虽然允许走动,却不能在外边大小便,免得冲撞了神明。不管多么困乏,也不许睡觉;大人给孩子们说笑话,猜谜语,讲故事,这叫守岁。等到打更的人敲起梆子,梆声中才能锅里下饺子,院子里放鞭炮,门框上贴对联。小孩子们在饺子上锅之前,纷纷给老人们磕辞岁头,老人们要赏压岁钱。男孩子可以外出,踩着芝麻秸儿到亲支近脉的本家各户,压岁钱装满了荷包。天麻麻亮,左邻右舍拜年的人已经敲门。开门相见,七嘴八舌地嚷嚷着:“恭喜,恭喜!”“同喜,同喜!”我平时串百家门,正月初一要给百家拜年。出左邻入右舍,走东家串西家,村南村北各门各户拜了个遍,这时我才觉得得到了公认,我又长了一岁。

——刘绍棠《本命年的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