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也是政治

梁文道:我觉得日本人赏樱花其实是有仪式感的,高级文人跟一般大众不一样,有点像我们清明或者中秋赏月一样。他们每到赏花季,老百姓就坐在树下铺个席子,然后在地上吃喝玩乐闹,甚至还唱卡拉OK,跟满树樱花其实挺不搭的,从风雅角度看会觉得煞风景。但在这之外还有另一种玩法,就是很风雅的茶会。

冯唐:茶席。

梁文道:对,摆茶席。像以前最有名就是丰臣秀吉23在北野天满宫摆那种五千人茶席,当时看的是梅花。但历史上认为那种看法很庸俗,因为人太多太闹,理想的赏花茶席是十来个人,而且拿把扇子,得写诗吟咏一番。过去中国人赏花也是这样,不谈生意也不谈艺术,就是一种纯粹的超然物外,没有任何目的地游赏。我觉得现在日本赏樱花已经赏出一种政治性的东西了。

窦文涛:怎么说?

梁文道:比如今天很多人一谈起日本跟樱花的关系,马上就想到生命、死亡、武士道等。武士道最喜欢谈樱花,樱花那么早就落下来,全死去。当年他们号召“神风特攻队”的时候,每个人都讲樱花,要你们像樱花一般,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候,“啪”一下落下去,然后滋养伟大的“皇国神土”。樱花在日本变成一个很军国主义的象征,被赋予了政治含义。

在春天樱花盛开的时候,日本民众都喜欢带上亲属,邀上友人,携酒带肴在樱花树下席地而坐,一边赏花,一边吃喝玩乐闹,甚至还唱卡拉OK。

北野茶会是丰臣秀吉与千利休合作的最高峰,也是茶道史上仅见的大场面。1587年,丰臣秀吉发布文告举行大茶会。文告一出,应者云集,在茶会当天,茶席达到800之多。北野大茶会是空前的茶道盛典,可以看出当时茶风的昌盛,而这次盛会对茶道普及的推动作用也是毋庸置疑的。

神风特别攻击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日本为了抵御美国军队强大的优势,挽救其战败的局面,利用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按照“一人、一机、一弹换一舰”的要求,对美国舰艇编队、登陆部队及固定的集群目标实施自杀式袭击的特别攻击队。

梁文道:所以都把花跟政治越搞越紧密,整个花的意义全变了。

武士道,如同它的象征樱花一样,是日本土地上固有的花朵。

——[日]新渡户稻造《武士道》

近代日本著作家及评论家在向西方介绍日本的“情义”时,往往对“情义”的内容有所选择和加工,最后称之为“武士道”或“武士之道”。有理由说,正是这种介绍引起了人们的误解。武士道这一正式名称是近代才有的,它不像“迫于情义”“完全出于情义”“为情义而竭尽全力”等格言那样蕴含深厚的民族感情,也不像“情义”的具体内容那样复杂多样。它是评论家们灵感的杰作。由于武士道与国家主义、军国主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现在军国主义领导人都已名誉扫地,于是人们对武士道的内涵也产生了疑虑。当然,这不是说日本人今后就不再“懂情义”了。而是对西方人来说理解“情义”的真正内涵比以前显得更加重要了。把武士道和武士阶级等同起来也是造成误解的原因之一。“情义”是所有阶级都必须遵从的道德规范。在日本,与其他的义务一样,身份越高,所承担的“情义”就越重。比如,日本人认为对武士的“情义”就要比对平民的“情义”要求高。外国观察者则认为,似乎“情义”对普通百姓要求最高,因为社会对他们的回报最少。在日本人看来,“回报”多少的关键在于自己在他那个圈子里是否受到尊敬。只要受到了充分的尊敬,那他得到的回报就是巨大的;否则的话,那些“不懂情义”“无情无义”的人只能得到同伴的藐视和厌恶。

——[美]鲁思·本尼迪克特《菊与刀》

冯唐:其实花就是花嘛,女人就是女人,不用想得很复杂。最开始赏花的意味就像《论语》里说的,几个人到风里去,到花香里去,体会一下比我们人类短暂的生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