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蛇(第2/5页)

波贾把失去抵抗力的公鸡放在我们选定的地方,拿起奥班比从厨房取来的刀。伊肯纳和他一起把鸡摁住,毫不理会鸡叫得有多响。我们的视线紧随波贾手中的刀。令人惊讶的是,波贾的动作颇为从容,轻轻一划就割破了公鸡皱巴巴的脖子,好像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好像他注定要再干一次。公鸡抽搐着,拼命挣扎,但被我们牢牢控制住了。我抬头看见伊巴夫的祖父坐在隔壁那栋能俯瞰我们院子的二层楼顶层宽大的阳台上。这个矮小的老头儿几年前出了事故,从那以后就不说话了,整天只是静静地坐着,任我们嘲弄。

波贾割下了公鸡的头,鲜血从鸡的身体里喷涌而出。我再次回头去看那个哑巴老头儿。有那么一会儿,他看上去像个现身示警的天使。到底警示些什么,太远了,听不见。我没看到鸡头掉进伊肯纳在地上挖出的小洞,但我看到鸡的身体剧烈扑腾,血柱四射,翅膀扇起尘土。我的哥哥们把它按得更紧,直到它渐渐不动了。接着,波贾提着无头鸡尸,我们簇拥着他,身后洒下一串血迹。为数不多的几个旁观者面露异色,我们则泰然自若。波贾把死公鸡掷过院墙。

鸡尸冲向空中,鲜血四溅。等它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我们的报复就算完满了。

然而,伊肯纳令人恐惧的蜕变并非始于此时,在父亲有关回报的告诫之前很久就有了端倪,比邻居抓到我们在河边钓鱼还要早。最早的迹象是他试图让我们讨厌钓鱼,不过没成功,因为那时候我们打心眼儿里热爱钓鱼。他徒劳地向我们揭示我们从未观察到的大河的阴暗面。就在我们被邻居抓到的前几天,他还抱怨说,河边的灌木丛里满是排泄物。虽然我们从来没看见过有人在灌木丛里大小便,也没闻到过他煞费苦心向我们描述的气味,但波贾、奥班比和我都没跟他争论。他一度声称奥米-阿拉河里的鱼都受了污染,不许我们把鱼带进他的房间。从那以后,我们就把鱼放在我和奥班比的房间里。他甚至抱怨说,他在钓鱼的时候看到过骷髅在水面下浮沉。他还指责所罗门带坏了我们。他的语气就好似这些都是他新近领悟到的无可否认的真理,但我们对于钓鱼的热情就像瓶子里冻住的液体,消融起来没那么容易。倒不是说我们有鱼钓就满足了;我们都有不满意的地方。波贾嫌这条河太小,里面只有“没用的”鱼。让奥班比感到困扰的是,晚上水下没有光线,鱼儿们怎么活动。他很纳闷,当夜色像毯子一样盖住河面的时候,鱼怎么还能游来游去——它们既没有电又没有灯笼。我讨厌那些脆弱的胡瓜鱼和蝌蚪,就算抓上来养在河水里还是死得那么快!这种脆弱有时候让我欲哭无泪。邻居抓到我们钓鱼的第二天,所罗门来敲我们家的门。伊肯纳一开始坚持不去河边,但看到我们,他的弟弟们,不管不顾地要去,也跟了过来,从波贾那里拿走了钓竿。所罗门和我们几个还为他喝彩,赞扬他是最勇敢的“渔人”。

伊肯纳的心魔很有耐心,在我们密谋并执行对伊娅·伊亚波的报复的时候蛰伏不出,等候时机。直到有一天,伊肯纳宣布同奥班比和我脱离关系,只跟波贾好,它才完全掌控了他。伊肯纳和波贾不让我们进他们的房间,挨鞭子一星期之后他们新发现的足球场也不许我们跟着去。奥班比和我很想有他们做伴,每晚都徒劳地等他们回家,期盼我们之间悄然消逝的亲密能够恢复。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伊肯纳似乎把我们像咳痰一样咳出去了。

就在那段时间,伊肯纳和波贾同隔壁阿巴提先生家的一个孩子对上了。阿巴提家有一辆快要散架的卡车,车身涂得花里胡哨,上面写着“生于阿根廷,长于阿根廷”,因此得了个诨名叫“阿根廷”。因为太老旧,每次发动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噪声,响彻整个街区,吵醒清晨还在睡梦中的邻居们。抱怨、吵架的事已经发生了好几次。有一次吵起来的时候,一位女邻居丢了只鞋子过来,阿巴提先生的脑袋被鞋跟砸起个大包,好久都没消掉。从那以后,阿巴提先生每次发动卡车前都会派一个孩子去通知邻居们。那孩子会在每个邻居的家门或院门上敲几下,通报说“爸爸要发动阿根廷了哦”,然后跑向下一家。那天早上,伊肯纳——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好斗——指责阿巴提家的老大是个“讨厌鬼”,然后同他打了起来。父亲常用“讨厌鬼”形容发出不必要噪声的人。

同一天晚些时候,我们放学回家,吃了饭。他和波贾去踢球,奥班比和我伤心地留在家里。半小时后,他们回来了,我们连一个电视节目都还没看完——这个节目讲的是一个人是怎么解决家庭纠纷的。他们快步进了自己房间。我看到伊肯纳满脸尘土,上嘴唇肿了,后背印着绰号“奥科查”和10号字样的球衣上血迹斑斑。他们一关上门,奥班比和我就跑进我们的房间,将耳朵贴在墙上,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一开始,我们只听到壁橱门开开关关,接着是他们在旧地毯上走动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我们才听到说话声。“要不是我觉得,如果我加入,内森和塞贡也会加入,他们的人就会比我们多,我早就加入战团了。”这是波贾在说话,他还没说完,“要是我知道他们不会加入,要是我知道就好了。”

这段剖白之后,是脚踩过地毯的声音。然后波贾说:“可他没有真的打败你,那只癞蛤蟆,他只是运气好,”他顿了顿,好像在搜索恰当的字眼,“才把你……弄成了这样。”

“你没有为我而战,”伊肯纳突然叫道,“没有!你袖手旁观。别抵赖了。”

“我本来可以——”波贾顿了顿,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什么也没做!”伊肯纳嚷道,“你袖手旁观!”

他的嗓门太大,连待在自己房间的母亲也听到了;那天恩肯拉肚子,母亲没出去摆摊。她匆忙起身,人字拖在地板上弄出一串啪嗒声,接着,她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怎么回事?你们干吗那么大声?”

“妈妈,我们想睡觉。”波贾说。

“你们不开门,是想睡觉喽?”她问。没有人回答。她又说:“刚才你们在吵什么?”

“没什么。”伊肯纳不耐烦地说。

“最好没什么,”母亲说,“最好没事。”

她的人字拖再次有节奏地拍打着地板。她回房去了。

第二天放学后,伊肯纳和波贾没有出去玩,而是待在自己房间里。奥班比想借此机会同他们搭上话。电视里正好在播伊肯纳特别喜欢的一个节目。他想用这个节目把他俩引到客厅来。自从邻居抓到我们在奥米-阿拉河边钓鱼,他们俩再也没看过电视。奥班比非常怀念我们一起看着最喜欢的节目——约鲁巴语肥皂剧《阿巴拉·奥韦》和澳大利亚电视剧《丛林袋鼠斯基比》——笑成一团的日子。每次播这些节目的时候,奥班比都想招呼他们,但又怕惹怒他们。不过这一天,他决定孤注一掷,也因为《丛林袋鼠斯基比》是伊肯纳的最爱。他先是伸长脖子透过钥匙孔偷窥他们的房间,然后画了一个十字,嘴唇无声地翕动,看唇形是在咕哝“圣父、圣子与圣灵”。接着,他在客厅里一边踱步一边唱起了主题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