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钱(第4/9页)

哦,讲到这儿,你还不知道我们公司做什么的。我们公司在几个月前刚从台湾搬来。它的业务有出口服装,珠宝。我的工作是和顾客保持联系,通过写信,传真,接收订单,把单发给工厂,寻找最好的物流公司。因为我对工作不熟悉,露露在这些日子里给我很大帮助。

如果不去深圳,你可以从股市里赚到快钱。涪陵的证券公司营业部就在南门山旁,一个巨大的房间,有成排的椅子,人们坐在那儿,望向大电子屏幕上的股票列表。有一阵我经常去那儿,想要跟人们练习中文,但没一人想要聊。他们只是直直盯着滚过显示牌上的钱。

我的许多朋友都有投资,虽然有那昂贵的三千元注册费。过一定时间后,这钱是可以退还的,但这是个很大的数目,人们经常凑起钱来,作为一组来注册。廖老师通过她的一个亲戚投资,而学生之家的那一家人,通过黄小强的妹妹投资。一天下午,他们带了黄凯去营业部,因为每天晚上那孩子都会很兴奋,反复大叫“股票!”,当股票信息在电视上显示时。然而一旦面对着市场的真相——拥挤的人群,闪耀的价格板,噪音,这地方整个喧嚣的能量——他嚎啕大哭,无法安抚,直到他们回了家,那儿熟悉的毛主席画像装饰在客厅墙上。

在1998年的一月9日,一个星期五,我的朋友斯科特克莱默从纽约打电话来,提醒我说,中国的股票市场投机情况很严重。他在华尔街研究新兴市场,而为了我的缘故,他总是留心中国的情况。

那天我跟廖老师上课,我告诉她现在可能是退出市场的好时机。她不以为然——我知道什么呢?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一,上海指数跌了9.1%,而深圳跌了7.8%。那是中国股票市场历史上最坏的日子之一,而廖老师损失了一千块。黄小强家也差不多。他们在我吃饭的时候告诉我的,而黄凯捡起了一句话,不断在嘴里嘟嘟。“跌了,跌了,”他说。在一周内,他们卖完了所有股票。[3]

我下一次跟廖老师上课时,她怯怯地笑着,在她走入办公室时。

“你是对的,”她说。“我忘了你的话,直到那个礼拜一,在我回家看电视后。但那时已经太迟了——市场已关了。后来,我告诉我的丈夫你知道会跌。”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但我在美国的朋友觉得可能会跌。这是他的工作,他很了解。”

“我们应该听的。”

我问她亏了多少,她告诉我了。她说每个人都亏了钱;两年前,股价一直往上蹿,而现在,全年没一个好的月份。我告诉她会一直给她更新克莱默的报料。

安妮可以用到深圳公司的电话,有时她会在晚上给亚当或我打电话。一天夜里,她打来电话,报告说她涨工资了,现在是一千元,而我向她表示祝贺。随着时间流过,我发现这乃是教师工作最让人满意的一个方面:因为从前的学生偶尔会打电话来,报告他们成长与独立的里程碑事件。而他们衡量的基准点经常与钱有关:一次加薪,一次公寓搬迁,一个新BP机。一次某个学生打电话来说他买了部手机。他就手机跟我谈了好几分钟,然后,他顺便提到,他还订了婚。

我对安妮说,如今她的工资和我一样高了,这让她笑出声来。但在电话上听来,她好像有什么好笑的事儿,最后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儿。

“公司在香港有个代理,”她慢慢说道。“他经常来深圳。他是个老男人,他喜欢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沉默。我又问了一遍。“他为什么喜欢你?”

“因为我胖。”她在电话那边紧张地笑着。她是个漂亮的女孩,而我知道她在毕业后长了点肉,某个方面来说,那使得她更漂亮了。

“你说他喜欢你是因为胖,那是什么意思?”

沉默。

“他想要你做他的女朋友么?”

“也许。”

“他结婚了么?”

“他离婚了。他在台湾有小孩。但他通常在香港工作。”

“他多长时间来一次深圳?”

“一个月两次。”

“那是个问题么?”

“他总能有办法跟我一起。”

“你会离职么?”

“他说他会帮我在香港找到工作,如果我想要的话。那儿的工资要高得多,你知道。他说去香港的话,能挣多得多。”

我深呼吸一下,想想该如何来处理。“那听起来不是个好主意,”我慢慢道。“如果你想要另一个工作,不该找他帮忙。那只会在未来制造问题。”

“我知道。我想我也不会那么做的。”

“你应该试着回避他。”

“我那么做了,”她说。“而且我告诉同事跟我在一起,如果他来的话。”

“你觉得那是个大问题吗?”

“现在不算。”

“好的,如果那成了个大问题的话,你应该离开那个工作。那情况会很糟糕的。”

“我懂,”她说。“我觉得没那个必要。但这也不是什么好工作,如果我要走的话,我会的。”

孔老师的一个远方堂亲曾被拐卖到了安徽省。那女人不是孔老师的近亲,但他们的姓氏一样。我们在一次课间谈到了她,当我们在讨论贩卖人口的时候。

我问那个女人是否能逃离她的丈夫,而孔老师说他们还生活在一起。她是在1980年代中期被卖的;现在他们结婚已经超过十年了。

“她还算相对满意,”孔老师说。“她的丈夫有点钱。”

在一定程度上我觉得相当吃惊,很显然的——毕竟他是买了那个女人。但除了财务原因外,她不对那种侵犯行为而愤怒吗?

“我不太清楚,因为我不怎么认识她,”孔老师说。“但我想,她想要离开丰都。她是从一个特别贫穷的乡下来的,你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想要离开那里也不容易。通常她们不是被暴力掠走的——她们是被骗的。有人会允诺给她们在哪儿找个好工作,一旦她们到了那儿,就被当作新娘给卖了。她们远离家乡,毫无办法。我想这就是我堂亲的情况。”

“那她从没回来过?”

“在五年后她回来了。起初她太羞愧——不敢写信。但过了一阵,她给家里联系上了,后来回了一趟家。现在,她已经回去好几次了。她喜欢她的丈夫。不少人都是那样的,如果这女人是从非常穷的地方出来的。如果有严重问题的话,往往是她们被卖给了傻子,瘸子,或者老人。如果有那样的丈夫,她们当然不会幸福。那时就会有麻烦,但只要有足够的钱,那些女人也不会太难过。”

“通常她们都被带到离家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