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运动会(第3/6页)

直到1979年,中国大陆才终于重返奥运会的赛场。奥委会仍然允许台湾的运动员参加奥运会,只是禁止台湾国旗的出现。19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上,来自中国大陆的中国代表队四十年来首次出现在了赛场上。最后他们取得了奖牌总数排名第六的成绩。不过那一年以苏联为首的一些共产主义国家拒绝参加奥运,从而削弱了比赛的竞争性;而中国队在好些比赛中大大落后于其他的对手,例如游泳和田径。

下一个十年里,中国在奥运会上取得的奖牌数急剧增长,这些奖牌主要是通过赢得一些竞争不太激烈的比赛而获得的。中国的女运动员表现出色;中国人特别擅长一些以常规训练为基础的运动,例如跳水、体操和花样滑冰。这些运动由政府出钱培养人才:运动员通过精心的组织训练培养而成,而不像西方运动员一样,依靠的是本身的能力、参与一系列的重要比赛和服用提高水平的药品。1996年的亚特兰大奥运会上,中国队总排名第四。到了悉尼奥运会,他们上升到了第三名。到雅典运动会的时候,他们应该会取得第二名,只排在美国之后。

尽管中国队不断取得成功,中国运动员的主要内驱力仍然是耻辱感。表面上看来,他们有足够引以为傲的资本,然而这样的骄傲就如同涂在那栋旧楼上的粉红色一样浅显,经不起推敲。

1993年,奥委会宣布2000年奥运会主办权花落悉尼而非北京,《中国日报》对此的反应是发表了一篇社论,把奥委会的这个决定和西方历史那“残酷的殖民侵略和剥削”联系起来。

在北京争取2008年奥运会主办权的那个月里,我参观了中国体育博物馆,那儿的历史学家指出,中国现代体育起源于1840年,那一年英国人派了一支完备的海军舰队来到中国,标志着鸦片战争的转折点。中国奥委会准备了一本书,书里这样用英文描绘这个中国体育史上的重大时刻:

鸦片战争让中国从封建社会变成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此起彼伏的社会暴动带来了无可避免的影响,体育就在此时引入中国;此后体育的发展走上了曲折的道路,这与国家动荡不安的命运是分不开的。

运动是残酷的。这一点常常能体现在中国运动员的脸上:很多人看起来表情僵硬而紧张。在向足球和篮球这样竞争性很强的运动项目中,到了比赛关键时刻,他们就几乎要窒息过去。绝少看见一个中国运动员真正快乐地享受着比赛,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绝大多数中国运动员都是从幼时起,就在流水线般的体育学校进行训练。他们的粉丝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观看中国体育比赛的一般观众并不在意是否了解一项运动,也不会尊重个人的努力;胜利才是他们唯一关心的事情。粉丝对失败者残酷无情;他们的体育精神向来很糟糕,当外国运动员队伍在中国的土地上取得胜利,他们甚至会暴力相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国家经历了从自己的运动传统到西方体育的大幅度转变,却陷入了最糟糕的境地——无论从自身传统还是从西方观点而言。他们从西方接受了竞技精神和爱国主义,这是西方体育中最为显著的特色;但却错过了其中所有的微妙之处。从我自身的经历而言,这些微妙之处才是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小的时候,我参加的体育活动与我的父亲有关,和体育学校无关;我父亲教给我的那些最重要的东西,通常是与直觉相悖的:例如宁愿输得精彩,也不要不惜一切代价取胜;例如最终的目标并非胜利,而是自我提升。对于很多西方人而言,体育只是全面教育和健康生活的一个部分。

当然,这些观念不会出现在好看的电视节目或者公共运动项目中,那些活动注重的是竞技性。毫不令人意外的是,西方体育的这一因素在中国最为深入人心,中国人如同通过外国人的视角观察着自身的传统。像武术这种体育运动,其精神性、非竞技性的特色,对于竞技性过分激烈的西方运动来说,本应被看作一种健康的替代之选;然而它却被看成是中国迈向奥运荣耀之路的早期阶段。北京奥申委的标志是五个相互连接的环,五环形成一个人在练习太极的样子,而太极这项运动是特别没有竞技性的。与奥运会相比,法轮功与太极接近多了。

很多中国人感觉到这种民族体育出了什么问题,虽然他们仍然在努力寻找问题的阶段。比赛的失败困扰着他们,有时人们会把它归咎于哲学或心理学上的原因。在我的奥运会调查中,我遇到了好些中国人,他们被一套有关球网的理论所迷惑:中国人在兵乓球、羽毛球和排球运动中表现出色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和对手直接的身体接触。

“中国人在直接竞技的比赛中表现不好。”中国奥委会副主席副主席何慧娴对我说。“那些有网把运动员相隔开的比赛,我们更为擅长。”她用“小巧”来形容中国人,也就是说,中国人灵巧而动作协调,而不是身体强壮的。不过,她还补充道,精神方面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儒家思想让人们变得更为保守。”她说。“看看美国吧,从小就教育孩子要独立、要有创造力。在中国就都围着纪律性打转。人们没有足够的创造力;如果你没有创造力,你就不会适应新的环境,并做出相应的调整和改变。你只是按照旧有的模式去做事,没有任何改进。在体育上是如此,其他的事情也是如此。”

中国人也相信,奥运会凸显了富裕国家和贫困国家之间的差异。我在北京和徐济成见了面,徐以前是篮球运动员,现在成了一名电视节目的评论员。从1988年开始,徐济成就跟随中国代表团采访了每一届的夏季奥运会。“发达国家把奥运会看成是一种生意。”他说:“好像他们说,‘我有个大房子,里面有各种极好的家具摆设,我想在里面办个派对,叫大伙儿一起来参加。’他们还卖门票。但发展中国家的情况就不一样的。奥运会不仅会改变北京的经济和外观,最重要的是,它还会改变我们的价值观和思想。”

我问徐济成,关于中国接受西方的体育观念这一点,他有没有任何的保留意见。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并向我解释,这个问题属于政治范畴,而非文化范畴。“1988年我去了汉城。”他说。“韩国人告诉我说,如果他们没有举办奥运会,没有人知道韩国是个什么概念。在奥运会之前,外国人只知道朝鲜战争。”

在徐济成看来,中国应该效法西方,把体育做成一项生意。他说,中国体育实际上要比中国经济落后20年。因为体育与国家主义联系紧密,目前它还未能转向市场化,其处境就像一家发展迟缓的国有企业。不过,市场化的进程已经开始了;最近,希尔顿香烟资助了中国国家篮球队,而可口可乐公司赞助了中国足球队。“50年以后,我们就会和西方国家一样了。”徐济成预言说:“到时奥运会也成了我们的一种生意。大家会这么说,‘我们有一个大房子,想请你们过来玩,也好趁机卖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