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沙子(第3/4页)

最糟糕的部分是看着人们如何一步步地认清事实。起初,警察们通常会很兴奋,审问进行得很快。但过了一会儿,他们就逐渐意识到,这外国人只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而已。有时,我最后会从他们眼中读到同情。

同时,我通常会在被拘留以后,对当地有了更多的了解。在西坨古,村民们在消费者中心随意出入,还和我聊天,看管我的官员也不管。村民们告诉我说,西坨古有8百人,栗子是当地最能赚钱的庄稼。四月是一年里最好看的月份,两周之内,杏树就全都开花了。人们唯一不会回答的问题就是他们投票选了谁。每次我问一个村民这个问题,他的神情就严肃起来:“这是个秘密。”

有个老人建议我写一篇关于西坨古的报道。“如果你把这儿形容得很美丽,游客就会来了。”他说。“我们可以把它变成旅游景点。”

我说我会好好考虑一下。过了一会儿,一个官员打开了抽屉,拿出了麦克风。他的声音透过村子的扩音器嗡嗡作响:“现在离12点还有10分钟!如果你还没有投票,请抓紧时间!过了12点就截至投票了!”

阳光正灿烂,此时把一个外国人关在消费者中心,看起来是一件毫无必要而又残忍的事。我走了出去,那个官员跟着我。

“请你回来。”他说。

“我不想回去。”我说。“这儿更暖和。”

他看了看另一个正在处理投票箱的官员;那个人耸了耸肩,没有管我。我就走到阳光底下,和一个老太太站在一起。

“消费者中心是做什么用的?”我问她。

她说:“如果你买东西受骗上当,你可以去那儿投诉。”

12点整,最后一个投票的人跑向投票箱。官员和他争论了一会儿,最后同意让他投下选票。一辆警车驶来,在烟尘中停下。村民们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听到人群里有人在小声地议论。

“他们来干什么?”

“怎么回事?”

“是那个外国人!”

人群往前涌。四个人从警车上下来。我转身回去拿我的背包,其中一个朝我大吼:“别想到其他地方去!”

“我只是去拿我的背包而已。”我说。忽然,我感到非常疲惫,每走一步,身上的沙子都弄得我浑身发痒。车开走的时候,村民们看起来全都非常严肃。

沿着土路是一列细细的白杨树,土路旁是一条已经干涸的小溪,一直穿过山谷。其他的村庄看起来一片死寂,我们在路上遇到的第一辆车是另一辆警车。两辆车都停了一会儿,然后第二辆警车掉了个头,跟着我们走。我想知道为处理这个满身沙尘的外国人,到底派出了多少警力。

道路崎岖不平,我们有三个人坐在车后面,被颠得左摇右晃。他们让我坐在中间。一个坐在前面的警察转过头来。

“你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

“昨天。”

“你为什么到这儿来?”

“我想离开北京,放松一下。我喜欢露营。”

“你自己一个人露营?”

“是的。”

“风不是很大吗?”

“是很大。不过我也没办法。”

“你在北京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个记者。”

“你的护照呢?”

“我忘在北京了。”

“你知道他们要选举吗?”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以前从没去过那儿。”

“你怎么到那儿去的?”

“我做出租车去的。”

“你有带相机吗?”

“没有。”

这人停了一会儿,又开口了:“你带食物了吗?”

“带了。”

他使劲地想着其他问题。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坐在我右边的警察第一次开口了。

“你的薪水是多少?”

我们来到了不老屯派出所,我说我想上一下洗手间。他们派了个警察和我一起去。从洗手间出来,那警察把我带到了一间审讯室,里面坐了三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这儿的名字英文直译成“Not-Old Station”,不会老的小站。他们给我倒了一杯茶。一个警察问我问题,另一个往一叠纸上做记录。

“你怎么不去司马台或者八达岭呢?”

“那些地方人太多。我喜欢还没有整修过的长城。”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选举投票的地方?”

“我从山上走下来,走到那个村子里,看到有一大群人。我就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觉得这是什么敏感的事情。经常有选举。”

他开始对时间顺序发生了兴趣,于是我详细地解释了每件事情发生的确切时间。这个话题终于说完了以后,我们又回到了户外的事情上。

“你一个人睡觉不害怕吗?”

“不怕。那地方很安全。”

“但要是有狼呢?”

“那儿没有狼。”

“有,那里有狼。”

我压根儿也不相信那儿会有狼,不过我并没有和他争论的兴致。这些警察都很年轻,最老的那一个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我的朋友麦克·迈耶说,中国的警察从来不会变老,可能他是对的。五年以来,我没见过一个警察看起来像超过了50岁。

过了一会儿,审讯我的那个警察眯起了眼睛。

“你说你忘了带护照,”他说:“我觉得那是个借口。”

“为什么会是借口呢?”我说。“这给我带来了麻烦,也给你带来了麻烦。我跟你说,如果你确实担心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一起回北京去,然后我把护照拿给你看。”

“你的相机在哪里?”

“我没有带相机。”

“我不信。”

“你搜一下我的背包。”我说。“我没有带。”

“你旅游为什么不带相机呢?”

“太麻烦了。”

“这太奇怪了。你不想留些旅行纪念吗?”

我暗自想:回忆不应该成为什么问题吧。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他不断地回到这个子虚乌有的相机话题上。中国警察热爱相机,相机成了有成效的拘留环节:扯出胶卷,把它扔掉。不过,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也没有东西作为记录,情况就要复杂得多了。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

他们让我休息了一下,叫我去吃午饭。派出所里有一个食堂,我坐了一张8个人的桌子。食堂里有一股强烈的白酒味。他们给我吃豆腐、芹菜和米饭。

有一个警察负责陪着我。他没有穿制服,脸看起来挺和善,我开始和他聊天。我问他这儿为什么叫“不老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