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翻译(第2/4页)

对于我们的飞机未经中方口头允许就进入中国领空并降落,我们感到非常抱歉。但机组人员安全着陆,我们感到非常高兴。我们感谢中方为妥善安置美方机组人员所做的努力。

对“very sorry”这个短语,美国驻华大使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中文译法。对于王伟的家属,美方用的是“非常惋惜”;对于进入中国领空,美方用的是程度更重一些的“非常抱歉”。但中国外交部长发布的信却是自己的中文翻译版本。“very sorry”变成了“深表歉意”,意为“深深地表示非常抱歉”。

这封信函发布以后,柯林·鲍威尔告诉记者:“这件事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道歉就表示我们做了错事,我们要承担做错事情的责任。而我们没有错。因此,道歉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二天,《北京晨报》头版的新闻标题是:

“美国终于道歉了。”

美方机组成员乘坐包机飞往关岛之后,大部分的美国报纸都报道说,新总统巧妙地处理了此次事件,反映了他的灵活性。分析家们同时注意到,主导政府的声音似乎来自柯林·鲍威尔,而非国防部长唐纳德·纳姆斯菲尔德。这被看成是一个标志:乔治。布什总统的外交政策将由温和派而非强硬派所主导。

《波士顿环球报》发表了两篇报道,内容是关于一般中国人对此事的反应。第一篇报道由英迪拉·拉克什曼主笔,她是报社亚洲分社的总编,分社总部位于香港,但现在她已经飞往北京报道此次事件。信函发表的当天夜里,她走进了北京城,给人们看官方的信件——美国使馆翻译版本。她有一个中国助手替她翻译人们的回应。拉克拉曼的报道部分内容如下:

过去29年里,政府在人民之间培养爱国主义情感,以此替代逐渐衰落的共产主义思想。年轻的居民们盲目地吸收了这种由政府煽动的爱国主义情绪。年老的居民们则充满怀念地回忆起新中国创立者毛泽东的统治……吴国英(音译)是一个45岁的下岗工人,他大声怒吼:“看看现在这些懦弱的领导人!先是在贝尔格莱德的大使馆被炸了。然后我们的飞机又被撞了。他们能做些什么?如果由我决定,我就把那24个美国机组成员埋到地里,把他们那架间谍机藏起来,美国人来问的时候,我就说:‘什么飞机?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同一天夜里,我做了《波士顿环球报》关于此事的第二篇报道。我独自去了雅宝路那间我常去的饺子馆,叫了晚饭,和那里的人们聊天。我没有把那封美国人写的信带去。我的报道部分内容如下:

“我们应该向美国发动进攻。”24岁的餐馆老板高明(音译)听到信函发布的消息后说。

不过,当我问起这样报复的理由是什么时,他的回答就很含糊。不到一分钟,他说话就变得模棱两可了。“这是政府之间的问题。”他耸耸肩:“美国人挺好的,这点就跟中国人一样。但美国政府就很傲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迟才肯道歉?”

很多中国的市民就像高明一样,从国营媒体、网络和人们口中的流言里得到常常矛盾的各种信息,对此次事件做出回应时,人们的疑问就和意见一样多。

人们起初的反应一般都是愤怒而明确的,特别是面对国外媒体记者的时候;但如果花更长一点的时间和他们讨论,就能听出他们的失望和无能为力感……

在此次关于撞机的舌战结束后,我把两篇报道都看了一遍,决定不再写报纸的新闻报道了。

作为一个日报记者,我的表现总是很糟糕。我做事情很慢;我惧怕截稿时间的到来;我没能打点好关系。我只知道三个叫Wang Wei的人。我的报道里引用每个人的话:出租车司机、服务员小姐、朋友;而一个好的记者就不会这么做。我在各种餐馆里花了很多时间。我逃避参加记者招待会。我不喜欢打电话——对一个新手记者来说,这是致命的恐惧症。我尤其讨厌的是深夜里还要强打精神打电话给美国的学者,好让我引用他们的话,让他们对中国正在发生的事情评论几句。我已经知道中国正在发生的事了:普通人正在睡觉。

我没有一个记者的基本装备:没有办公室,没有传真机,没有助手,没有司机,没有剪报员。

我的正式职务是主管《波士顿环球报》北京办事处,不过这办事处其实只存在于几张文件中——假的。我有一张记者证,证上面拼错了我报社的名字(Boston Globe成了Boston Global);一个官方印章(这个油墨印章用于正式的信函往来),一张办公处的登记卡,卡上宣称的办公地址已经被《华尔街日报》占领了。我在《华尔街日报》的朋友借我使用他们报社记者站的一间房,我一周去那儿几次拿我的信。我通常在家以外的地方工作,我的家在菊儿胡同一栋狭小的房子里,我住三楼。

每写一篇报道,我会得到300或400美元的报酬。只有当有新闻事件发生时,我的生活才能过得体面;如果我好好利用游戏规则,我可以根据新闻事件的每次新进展写一篇报道:每一次官方声明,每一个微妙的措词,从“遗憾”到“真诚的遗憾”,从“惋惜”到“抱歉”到“歉意”。但一个人的理智是有价的,我的理智还不只300美元这个价钱;如果我想要做一个专业的解构主义者,我早就应该留在研究院里深造了。

即使我会以某种方式成了一个优秀的日报记者——假设我有一个真正的办公地点,打点好了真正的人脉关系,还学会了爱上电话;但我还是对新闻报道的形式深表怀疑。我不喜欢那种第三者的表达:两个记者目睹了同一件事,而笔下的报道却完全不同,只是都用了那种客观而权威的口吻——这是很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作者几乎从来不会在他们的报道中出现,也不会解释他们做新闻报道的方法。在中国,很多外国记者雇了翻译或“线人”,线人就是他们的助手,帮忙追踪具有新闻价值的事件;而这些为报道做出贡献的人却极少会在报道里提到。即使你是独自工作,你的外国人身份还是会影响到中国人的反应,但在一篇第三人称陈述的报道里,这一点很难说清楚。

我更有耐心去写报纸的专栏,专栏报道比较详细。我为《波士顿环球杂志》写了赵老先生四合院的故事,杂志给了那个报道充分的篇幅。但即使是长篇的专栏,也会被美国新闻业的一些特定价值观所限制,这些价值观在美国海外没有得到很好的传达。在涪陵做老师时,我就看到这一类的信息是如何反向作用的。我的学生们用一本叫《美国调查》的教科书,里面有一章是关于“社会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