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荣誉』之耻(第2/3页)

“这里的所有民兵都会强暴妇女,好显示自己的强壮和对方的脆弱。”刚果戈马市(Goma)的强暴心理咨询师朱利恩·恰库沛娃(Julienne Chakupewa)表示。“在其他地方,发生强暴事件是因为士兵们想要找女人来泄欲;但是在这里,强暴不只是泄欲,也是一种邪恶、一种憎恨心理,而付出代价的是女性。我们虽然说是‘女性’,”朱利恩马上补充,“但是很多受害者并不是成人,而是14岁的少女,甚至6岁的女娃。”

2008年,联合国正式宣布强暴是“战争武器”。在讨论议程中,刚果不断被提出来。前联合国部队指挥官帕特里克·卡马特(Patrick Cammaert)少将在谈到强暴行为已经普及为一种战术时,有一句话让人难忘:“在武装冲突里,身为女性可能比担任士兵还要危险。”

家住金杜镇的迪娜,今年17岁,也是一名刚果受害者。她身穿蓝色衬衫和一条亮彩色裙子,头上端庄地绑着橘色头巾,在我们面前诉说着自己的故事。迪娜内向羞涩,说话轻声细语,通过口译员跟我们对谈时,她常会拘谨得笑起来。

迪娜有五个兄弟姐妹,她从小就在父母的农田里帮忙,种植香蕉、树薯10和豆子。她的两个兄弟曾经上过一阵子学,但是女孩们没上过。“教育男孩比较重要,”她解释,似乎对这点深信不疑。

当地居民都知道这个地区有胡图族极端分子的民兵组织“联攻派民兵”(Interahamwe),所以迪娜每次去种田时都很害怕,但是不去就只有挨饿。一天,迪娜提早收工,想赶在日落之前走回家。路上,五名手拿刀子的胡图民兵围住她,强迫她躺在地上。

“你要是敢叫出声,我们就杀了你。”一名民兵警告迪娜。于是她忍气吞声,让那五个男人一个个强暴她。接着他们把她按在地上,其中一个把棍子戳进她身体里。

因迪娜没有回家,她父亲和朋友就去田里找。在一处草丛里找到时,她已奄奄一息。他们给她盖上衣物抬回家。金杜镇有一家康复中心,但因为负担不起治疗费用,迪娜只好由家人照顾。她全身瘫痪,无法下床走动。那根棍子戳破了她的膀胱和直肠,使得组织里出现瘘管——就是连接组织的不正常的管道,因此尿液和粪便不断从她的阴道沿着腿部流下来。因为性暴力的关系,直肠阴道瘘管和膀胱阴道瘘管这种伤害在刚果很普遍。

“我们族人跟他们没有部落冲突,”谈到那些民兵时,迪娜说道。“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强暴我,让我生活无法自理。”这种残暴文化从一个民兵部队蔓延到另一个民兵部队,从一个部落传播到另一个部落。联合国估计,2006年光是在刚果的南基伍省(South Kivu),就有2.7万起性攻击事件发生。根据联合国的另一项统计,在刚果的某些地区,有3/4的妇女遭受过强暴。联合国人道事务署副秘书长约翰·霍姆斯(John Holmes)斩钉截铁地表示:“刚果的性暴力事件是全世界最严重的。”

诺尔·罗比林巴,刚果的儿童兵,他说强奸女人是他们的权利。

(拍摄:尼可拉斯)

在麾下军人牵涉强暴案的军阀当中,有一人叫作劳伦特·恩昆达。他身材高大,看起来亲切友善。他请我们到他舒适的山寨享用晚餐。他假装是五旬节派11的牧师,制服上装模作样地别着“为基督反抗”的圆形徽章——显然,他认为这会赢得美国的支持。请我们喝饮料、吃点心之前,他还作了饭前祷告。恩昆达坚称他部队里的军人从来没有强暴过任何人,然后补上一句:只有一次,在麾下的一名士兵强暴妇女后,他把那名士兵处死了。但是大家都知道强暴是惯例。后来恩昆达带上来一些敌军战俘,我们问了他们关于强暴的事情。

“看到女孩,强暴她们,这是我们的权利。”一名16岁的战俘诺尔·罗比林巴说,他表示自己携带枪支已经有两年了,“我们可以侵犯她们。”

联合国维和部队在阻止强暴方面做得不多。加拿大前大使斯蒂芬·刘易斯(Stephen Lewis)口才一流,是世界妇女维权的拥护者,他建议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Ban Ki-moon)应把消除集体强暴事件列为首要任务,并承诺若会员国不支持就辞去职务。“我们谈论的是世界一半以上的人口,其中有地球上最为颠沛流离、权利遭剥夺最为严重、最为贫困的人,”刘易斯说,“要是你不能为这个世界上的女性挺身而出,你就不应该当秘书长。”

在卢旺达和苏丹达尔富尔地区的种族大屠杀中,不只是女人严重受害,男人也是。卢旺达种族大屠杀结束时,全国人口中七成是女性,因为有太多男人惨死。在达尔富尔地区,我们访问了几名妇女,她们都曾在离开营区去搜集木柴的路上遭到强暴,于是我们问了个很明显的问题:“如果妇女出去搜集木柴会被强暴,为什么不留在营区?为什么不派男人去搜集木柴呢?”

“男人一离开营区,就会被射死,”一名妇女耐心解释。“女性离开,只是被强暴而已。”几乎每一场冲突中,男性死亡人数都尤其多。男性虽然是战争的正常受害者,但女性却成为战争武器——借由摧残和虐待她们以杀鸡儆猴。

在刚果东部,问问村民们,你就能层层揭示出习惯性强暴的真相。在一处难民营里,我们询问能否访问强暴受害者,一位妇女立刻被带过来。为了保护她的隐私,我们把她带到一棵树下。十分钟之后,赶来的妇女排成了长队。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我们问。

“我们全都是强暴受害者,”排在第一位的妇女解释,“也想讲讲我们的故事。”

对大小便失禁、成日里只能瘫在家的迪娜而言,生命似乎到了尽头。后来邻居说,有家医院的医生能够治疗她这样的伤害。那家医院叫“医治非洲”(HEAL Africa),位于刚果东部的最大城市戈马市。迪娜家人联络到“医治非洲”的代表,对方安排了一架飞机把迪娜运到了戈马市。“医治非洲”承担了所有费用。

到了戈马市的小型机场之后,他们用救护车把迪娜送到了“医治非洲”。这是她第一次坐车。护士给了她一块塑料尿布,让她与其他几十名妇女一起活动,她们全都因为瘘管而大小便失禁。这带给了迪娜一些勇气,她试着站起来走路。护士给她一根拐杖,帮助她一点点走起来。他们给她食物吃,让她接受物理治疗,把她的名字加入瘘管手术等候名单。轮到迪娜动手术的那一天,医生成功缝合了她的直肠阴道瘘管,接着对她进行了更多的物理治疗,以准备第二次手术来修复膀胱瘘管。同时,迪娜开始考虑手术后的事。她决定暂时留在戈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