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这声“夫君”极轻极细, 明檀喊出口后便觉着不对, 懵了会儿, 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捏住耳垂,慌慌张张埋下了脑袋。

以江绪身手,本是不用兵器,这些匪徒都近不了身,可听到那声“夫君”时, 他也停了半瞬,就这半瞬, 一名匪徒恰好拿着从护卫手中抢来的剑直直刺过来。剑身映着晌午灼灼烈日, 反射出极为刺眼的白光。

江绪未动, 眼都没抬, 而剑尖离他不过寸远距离时, 竟被迫停住了——

他两指并住薄薄剑身,明明看着并未发力,执剑的匪徒却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前推刺, 剑身小幅抖摆着,突地一折,长剑催断, 江绪推掌, 匪徒还没近身便被震得飞出丈远, 后仰着摔落在地, 摔起扬尘!

江绪的随行暗卫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入场解决这些个匪徒, 加起来还没用到半盏茶的功夫,就仿佛是秋风扫落叶,利落且无情。

江绪扫了眼留下的活口,吩咐:“带下去。”

两名暗卫拱手领命,提溜着人,迅速消失。另有几名暗卫无需吩咐,径直开始清理尸首。

情势变化太快,众人似乎都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裴氏也受了不小的惊,面色发白,由丫头扶着,颤颤地从马车上下来,一手还捂着心口。

可当她下了马车,看到明檀还被江绪搂在怀中,眼前似乎又花了一下,差点儿还没能站稳。

我的个天爷!这是在干什么?

明檀可是被赐了婚的姑娘啊!

“多,多谢阁下出手相救,小女——”

听到裴氏的声音,明檀惊得回神,慌忙从江绪怀中退了出来。

然束带虽已半松,却还在腰间缠绕着,她脸红得连手指尖都在发烫,解半天没解开,还越弄越乱,江绪垂眸,扫了眼她长而颤的眼睫,径直将束带的袖上那端扯了下来。

长长的束带全都落到了明檀身上,她轻捏着后退半步,垂首福了一礼,轻声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殿下?

裴氏忽地定了定神。

早先在大相国寺,她陪着奉春侯府和李司业府上的两位夫人相聊,进香解签,听是听下头的丫头回禀了声,四小姐一行在后山遇上了定北王殿下……难不成眼前这位,便是他们大显朝声名赫赫的战神,定北王殿下?

她望向明檀。

明檀会意,轻轻点了下头。

裴氏忙行大礼:“妾身裴氏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夫人多礼了。”江绪略略欠身。

是定北王殿下。

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裴氏原本提着的心落回原处,不知想到什么,又弯起唇角,小心翼翼地斟酌试探道:“今日这匪徒来得甚为蹊跷,又颇为凶猛,若无王爷出手,小女恐怕是凶多吉少。闺中女子声名最为紧要,真是多亏了王爷——”

江绪听懂了,正眼望向裴氏,缓声道:“夫人放心,此事不会惊动府衙,带下去的活口,本王会交到靖安侯手中。”

裴氏又笑:“多谢王爷体恤。”

出门进香遭劫,于三位闺阁女子来说总归不算什么好事儿,若再流出些个定北王殿下出手相救,靖安侯府四小姐还未过门,便与王爷搂搂抱抱、拉拉扯扯的艳闻,难免会有人背地里对明檀非议指点。

且她对此事已隐有所感,若查到最后,发现是自家生出的丑事儿,那闹到府衙,靖安侯府便与昔日的令国公府无异,都是笑话。

待明檀退回来,裴氏又握住明檀的手,爱怜道:“阿檀受惊了,放心,母亲一定会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查清楚,给你讨一个明白。”

这话显然是说给江绪听的。

明檀是未过门的定北王妃,今儿当着定北王殿下的面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她这是在表态:即便最后查出乃自家生出的丑事儿,也绝不会因想要遮掩而轻饶了。

江绪其实并不在意靖安侯府如何处理家事,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还有要事在身,需先走一步,会让暗卫护送他们的车马回府。

仍在马车上的明楚眼神愤恨懊恼,还闪过了一丝自个儿都未曾察觉的不安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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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府,裴氏平静吩咐道:“大家受惊了,都先回自个儿院子歇歇。张妈妈,你去厨房说一声,待会儿给几位小姐送碗安神汤。”

张妈妈福身应是。

明檀三人也都由婢女伺候着,回了自己院子。

今儿这半日跌宕起伏,明檀确实也乏了,她重新梳洗过,又用了安神汤,攥着那根束带在贵妃榻上倚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明檀睡得着,可有人这会儿连眼皮子都不敢合,生怕一闭眼,就再无睁眼之日。

“……你做什么要换马车?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有问题吗!”

柳姨娘说话一向轻声细语,可这会儿听了明楚和随行婢女所言,气血上涌,又慌又急,连说话的声量都不自觉大了起来。

明楚根本没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还倔强着不应声。

柳姨娘闭了闭眼,又扶着额坐下,一时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生出明楚这种蠢货!

她是白氏在时便入了府的姨娘,白氏走后,裴氏续弦,她在裴氏入府根基不稳之时,不动声色往兰馨院安插了人。

她安插人手其实也没想做什么,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后来见裴氏没有对付她们这些姨娘的意思,便也一直恭顺,与其井水不犯河水。一直到这次为明楚谋划婚事,她才不得已动用。

她这番动用,早已做好被裴氏发现的准备。只是她料想此事并不损裴氏利益,裴氏大约不会为了一个沈画,破坏与她之间多年的平衡。

也是因着这一缘由,她才敢铤而走险,遣人装作匪徒,拦路截下沈画,损她名声。

依她所谋,明楚本该与李司业府上的二公子顺利相看。明楚相貌不差,愿意好好说话的时候,也比一般女子活泼喜人,即便最后知道相错了人,李府二公子也会对明楚留有几分印象才是。

有了这几分印象,再加上沈画被掳半日失了名声,推进李府二公子与明楚的婚事,自是要顺遂许多。

可谁能想到明楚竟蠢得在第一步就遭了沈画算计,其后更是蠢得自作主张换马车,将明檀拉下了水!

若明楚与沈画一车,沈画被掳,而明楚会武,逃过一劫便无人怀疑,也不会得罪明檀与裴氏。只损了个寄居在此的远方表亲,裴氏哪会往深里查。

现下全毁了。

她冒了这么大风险为她这好女儿周全的婚事,全被她这好女儿的愚蠢毁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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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檀醒时,已是日暮。

绿萼见她醒了,忙兴奋上前道:“小姐,倚云院那两位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