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纵队(第4/7页)

在走投无路之时,埃米尔想到了安德烈——和他一起上过几堂会计课的同学,这或许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去找安德烈,希望能得到一点帮助。安德烈的母亲为他开了门。当埃米尔告诉她自己的家人都被带走了,只剩下他一人时,她把自己儿子的出生证明交给了埃米尔,并且建议他尽快离开巴黎。“带上它,把你能办的证件都办出来,说不定你还能搞到身份证。”安德烈的姓氏是贝尔德,他不是犹太人,因此,对埃米尔来说,这张出生证明就是他的免死金牌。

在奥斯特利茨火车站,埃米尔等待着去图卢兹的火车,他在那边有一个叔叔。火车一到站,他便钻了进去,藏到座椅下一动不动。车厢里的乘客都没有发现:就在他们脚下,一个小孩正面临性命攸关的时刻。

列车开动,埃米尔就这样纹丝不动地待了好几个小时。当列车驶入自由区的一刹那,他突然从座位底下冒了出来。乘客们无比惊讶地看着他。当他承认自己没有任何证件时,一位先生让他马上藏回去:“我很熟悉这条路线,宪兵马上就会再来巡查一次。你听到我的通知再出来。”

你看到了吗?在这样一个满目疮痍的法国,不只有好心的看门太太,还有善良的母亲、慈悲的乘客,有许多无名氏听从自己良心的召唤,有许多普通人拒绝遵照无耻的法规行事。

就在杜布朗太太租给我的这个小房间里,埃米尔来了,带着他所有的故事与过往。直觉告诉我,即使对他一无所知,我们也会成为挚友。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埃米尔问我。

“是我们。”我把弟弟拉到身边,我知道他最不喜欢受冷落了。

“你们拍过照片了吗?”埃米尔从兜里掏出两张身份证、一些配给券和一个图章。帮我们把证件造好之后,他站起来将椅子掉了个头,再骑坐上去:

“现在说一下你的第一个任务。哦,不对,你们有两个人,所以,是你们的第一个任务。”

弟弟的眼睛在放光,我不知道他是因为太饿而眼冒金星,还是因为听到有任务而激动不已。总之,我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睛里闪着光芒。

“你们要去偷自行车。”

克劳德听了这话后,倒在床上,神情沮丧:“这就是抵抗运动?去偷自行车?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当小偷?”

“难道你认为应该开着小轿车去执行任务?自行车是我们抵抗分子最好的朋友。好好想想吧。没人会注意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你只是一个去工厂上班的普通人。有了自行车,你可以轻易地混入人群。在执行完任务之后,又可以迅速地骑车离开现场。等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你早已经逃之夭夭了。所以,你要是想执行重要任务的话,就得从偷自行车开始!”

一切已经解释得再清楚不过了,现在我们需要知道应该去哪里偷车。埃米尔好像猜到了我的想法。他已经踩过点,告诉我们在某栋建筑的走廊里停着三辆自行车,从来不上锁。他要求我们马上行动,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晚上七八点时去一个朋友家与他会合。那位朋友住在离这里几公里远的图卢兹郊区,一处由鲁贝尔地区的小火车站改建的住所。我必须把他的地址背下来。“赶快行动吧!你们一定要在宵禁之前赶到那边。”这是春日的一天,离夜幕降临还有一段时间,停自行车的楼就在不远处。埃米尔离开了,而弟弟还在生气。

我劝克劳德,埃米尔讲得没错,而且这可能是对我们的一次考验。弟弟还在抱怨,但答应跟我一起去偷车。

这第一项任务我们算是完成得相当顺利。我让克劳德藏在街角,自己走进了楼里:毕竟,偷自行车可能会被判两年监禁。走廊里空荡荡的,正如埃米尔所说,停着三辆自行车,紧挨着,没有上锁。

埃米尔让我偷前面两辆,但是剩下的靠墙摆放着的那辆是运动型自行车,车架是鲜红色的,把手还是皮的。于是我把前面的那辆放到了一旁,但一不小心发出了声响。我赶紧抬头望向看门人的房间,还好,房间里空无一人,没人会发现我。我看中的这辆车并不好拿,特别是紧张的时候,我的手脚就更不听话了。好不容易安全地把两辆车偷了出来,我又发现自行车的踏板紧紧缠在一起,怎么分都分不开。在无数的尝试外加心脏一阵剧烈跳动之后,我终于把分开的两辆车推到了弟弟面前。克劳德已经等得两眼发直了:“你怎么才来啊?!我的天!”

“别吵了,给你车。”

“为什么不给我红色的那辆?”

“因为它对你来说太大了!”

克劳德不停地嘀咕着什么。我警告他,我们正在执行任务,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他耸耸肩膀,骑上了自行车。我们沿着废弃的铁路飞快地朝鲁贝尔的老火车站赶去,一刻钟后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埃米尔开了门。

“埃米尔,快看我们的自行车!”

他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并不想见到我们。随后他让我们进了屋。詹瘦瘦高高的,微笑着看着我们。雅克也在屋里。他先是祝贺我们俩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但一看到我选的红色自行车,就开始放声大笑:“查理会处理的,要让它不那么显眼才行。”

我还是搞不懂到底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大概埃米尔也一样,因为他看起来很不高兴。

一个穿着运动衫的人从楼上走了下来,他就是这个房子的主人,也是我们的机械师。他负责装配自行车、制造炸弹、在火车站站台搞破坏,他向我们解释如何对组装线上的驾驶舱做手脚,还有剪断战斗机机翼上的线路。等它们被运回德国组装起来后,也没法在短时间内起飞。这就是查理,我们不同寻常的伙伴。他在西班牙内战中被打掉了几乎所有门牙;他的口音自成一派,混合了他所到国家的各种语言,所以没人真正听得懂他到底在讲什么。查理是我们队伍中不可或缺的人物,没有他,我们接下来几个月的行动就不可能展开。

这一晚,就在这间老火车站改建的屋子里,我们这群十七岁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积极地做着战斗的准备。刚刚还因为看到我的红色自行车而爆笑不已的雅克,现在的表情充满了忧虑。我很快就明白是为什么了。

又有人敲门。这次进来的是卡特琳娜。她长得很漂亮。从她与詹的对视中,我猜测他们是一对恋人。但这不现实。詹坐在桌子旁,一边为我们讲解方向盘的操作方法,一边解释说,地下抵抗运动的第一条准则就是不准谈恋爱。因为这太危险了,如果一方被捕,另一方很有可能为了拯救自己的爱人而泄露机密。“抵抗运动者必须满足的条件就是,互不相干。”詹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他的命运已经与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紧紧相连了。弟弟什么也没听进去,他正对着查理做的煎蛋大快朵颐,我要是不上前阻止的话,他应该会把叉子也一并吞下去。盘子里的吃完了,弟弟的眼睛偷偷瞥向锅里。查理笑了笑,站起身来,又给他盛了一些。他做的煎蛋的确好吃,对于饥肠辘辘的我们来说,更是如此。他在火车站后面有一个菜园子,里面养了三只母鸡,还有几只兔子。园丁便是查理日常的身份。这一带的居民都很喜欢他,也不介意他那浓重的外国口音,因为他会常常送蔬菜给大家,而他的菜园无疑也是人们惨淡生活中的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