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9页)

艾瑟尔初来伦敦的时候倒是受到几个年轻人的注意。她没有真正地喜欢哪一个,但她接受邀请,一道去看电影,听音乐会,晚上去酒吧坐坐,她也吻过其中一个,尽管算不上有多热情。然而,一旦她的身孕显形,他们就一个个打了退堂鼓。漂亮女孩令人爱慕,可怀了孩子的妇女就另当别论了。

今晚还好,她要去参加一个工党举行的会议。艾瑟尔在买下房子不久就加入了独立工党的阿尔德盖特分部。她很想知道父亲要是知道了会有何感想。他会像上次那样从家里把她赶走,将她排斥在自己的政党之外,还是正好相反,他会暗暗高兴呢?这件事她可能永远都无从了解。

今晚的演讲者是西尔维亚・潘克赫斯特,她是一位女权运动领袖,为妇女参政奔走呼吁。眼前这场战争在著名的潘克赫斯特家族内部造成了分裂。母亲埃米琳表示要在战争期间放弃这项运动。她的女儿克里斯塔贝尔支持母亲,但另一个女儿西尔维亚跟她们分道扬镳,继续从事女权运动。艾瑟尔站在西尔维亚一边——无论是在战争还是和平时期,妇女都受到同样的压迫,她们若没有选举权就永远不会受到公平对待。

她站在外面的人行道上,跟其他女工说再见。煤气灯下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有匆匆往家赶的工人,也有揽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者。“小狗小鸭”酒吧的门敞开着,里面逸出一股温热而兴奋的气息。艾瑟尔理解那些整晚都待在这种地方的女人。茶坊酒肆比大多数人的家舒服,能找到亲密的陪伴,就着廉价的杜松子酒一醉方休。

酒吧旁边是一家名叫“李普曼”的杂货店,但现在已经关门了。一伙爱国者砸烂了这家店铺,只因为它取了个德国名字。铺子已经用木板条封了起来。讽刺的是,店主实际上是个来自格拉斯哥的犹太人,他的儿子正在高地轻步兵团服役。

艾瑟尔赶上一辆公共汽车。尽管只有两站地,但她实在太累,不想步行。

会议在卡尔瓦利福音馆举行,这也是茉黛女勋爵诊所的所在地。艾瑟尔之所以在阿尔德盖特安家,就因为这是她唯一听过的伦敦城区,茉黛曾多次提到这个名字。

墙壁上的几个煤气炉架都点了火,让会堂显得欢快惬意,房间正中的煤炉驱散了寒气。一排排廉价的折叠椅早已摆好,面对着前面的一张桌子和诵经台。分部书记伯尼・莱克维兹跟艾瑟尔打了声招呼,这人勤奋好学,虽然有些迂腐,但十分热心。今天他显得有些不安。“我们的演讲人不来了。”他对艾瑟尔说。

艾瑟尔有些失望。“那我们怎么办?”她问道,朝四下看了看,“你这儿已经来了五十多人了。”

“他们另派了一个人代替,但她还没有赶到。我不知道这人能不能起作用。她连党员都不是。”

“是谁?”

“她的名字是茉黛・菲茨赫伯特女勋爵。”伯尼不以为然地补充说,“据我推测,她出自某个拥有煤矿的家族。”

艾瑟尔笑了。“真想不到!”她说,“我以前为她工作。”

“她演说怎么样?”

“我不知道。”

艾瑟尔一时来了兴致。自从那个决定命运的星期二——茉黛与沃尔特・冯・乌尔里希结婚,英国向德国宣战——以后,她还没有见过茉黛。艾瑟尔还保存着沃尔特给她买的礼服,她把这件衣服小心翼翼地用纸巾裹起来,挂在衣柜里。那是一条粉色的丝绸薄纱连衣裙,也是她迄今拥有的最美丽的东西。当然,这衣服现在已经穿不进去了。再说,穿这种上好的衣服参加工党会议也不合适。当时戴的那顶帽子她也没丢,事后就放进了邦德街那家店铺的原包装盒里。

艾瑟尔在位子上坐下,总算让不堪重负的双脚轻松了下来,然后等待会议开始。她永远不会忘记婚礼后跟沃尔特那位英俊的堂兄罗伯特・冯・乌尔里希去丽兹的经历。进餐厅时有一两个女人紧紧盯着她看,让她怀疑虽然自己穿的是昂贵的衣服,但一定是什么地方暴露出她来自工人阶级。不过她没怎么放在心上。罗伯特尖酸刻薄地对其他女人的衣着和首饰评头论足,听得她乐不可支,她跟他稍带提及威尔士采矿小镇上的生活,这些对他来说,新奇程度不亚于听人说起因纽特人。

他们如今在什么地方呢?不用说,沃尔特和罗伯特两人都参加了战争,沃尔特跟随德国部队,罗伯特则加入奥地利军队,艾瑟尔无法得知他们是死是活。她再也没有听过菲茨的消息。她推测他跟随威尔士步枪团去了法国,但甚至连这一点她也无法确定。不过,她还是认真看了报纸上的阵亡名单,担惊受怕地寻找菲茨赫伯特的名字。她恨他那样狠心待她,但没发现他的名字还是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本可以跟茉黛保持联系,只要周三去她的诊所就行了,但她该为自己的到访作何解释?除了七月闹了一次小小的恐慌——她发现内衣上有了一点点血迹,格林沃德医生安慰她说不必在意——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不过,六个月过去了,茉黛却一点儿都没有变。她像以前一样精心装扮,引人注目。她戴着一顶大大的宽边帽子,别在帽带上的一支羽毛高高挺起,好似游船的桅杆。艾瑟尔一下子觉得自己身上的棕色旧外套寒酸至极。

茉黛发现了她,朝这边走了过来。“你好啊,威廉姆斯!对不起,我该叫艾瑟尔。这真是意外的惊喜!”

艾瑟尔握了握她的手。“我就不站起来了,你能原谅我吧,”她拍了拍胀鼓鼓的肚子,“刚才我还想呢,就是国王来了,我恐怕都站不起来。”

“千万别在意。开完会,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行吗?”

“那太好了。”

茉黛走到桌边,伯尼便宣布会议开始。像伦敦东区的许多居民一样,伯尼是个俄裔犹太人。事实上东区很少有纯正的英国人,那儿有很多威尔士人、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战争之前还有很多德国人,而现在来了成千上万的比利时难民。东区是他们下船上岸的地方,自然也就成了他们定居的落脚点。

尽管今天请了一位特殊客人,伯尼还是坚持首先说明未到会者的缺席原因,总结前次会议的纪要等烦琐事项。他以前曾在地方议会的图书馆工作,做事十分注重细节。

最后他才介绍茉黛。她谈吐自信,深知妇女所受的压迫。“女人跟男人做同样的工作,就应该获得相同的工资,但是,他们常常对我们说男人需要养家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