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好的时代(第3/4页)

梁:推荐一本?(笑声)我想不论是男性读者还是女性读者,读一本书而欲获益匪浅,那绝对是不够的。我现在的感觉是,到了我们这个年龄不应该仅仅是读小说。我经常觉得,作为作家,我们的想象力已经远远低于现实本身的“创造性”。就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使我们在提笔写的时候经常告诫自己,你要这样胡编吗?人怎么可能坏到那样的程度?人怎么可能虚伪到那样的程度?人怎么可能堕落到那样的程度?作为一个21世纪的中国的医生,怎么可能会把自己还比较熟悉的人的孩子给卖掉?这种想象力即使写到书中去,它也不真实,但是生活告诉我们,这就是真事。包括那个上海的法官们去嫖娼的事情,关键在于,又说句实在话,法官们那样,我想也不奇怪。我比较震惊的是揭发他们的那个人,那是一个人的复仇,一个人的潜伏,一个人的战争(掌声),而且我觉得他只有那样战斗才能成功。有这样的细节,就是当对方的母亲去世了,他居然还出现在对方母亲的丧礼上,并且还献了一个花圈,然后呢又站在对方背后、近在咫尺的地方打量着对方。仔细一想,社会把我们中国坚持正义的人逼到了什么份儿上,是吧?使我们真的要变得老谋深算,真的要变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所以,我只有在看到和我比较熟悉的作家的名字的时候,而且是重点作品的时候,我会读一下小说。这个年龄要读一些史,要读一点哲学。而且我个人认为,从唐到北宋的这一段历史,其实不读也罢,我们都知道那段中国太辉煌了。可从南宋一直读到元朝,再读到明朝。我觉得明朝都可以越过去,再读一下清朝,这时能够明白,我们中国人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的一种心性。大家都说大清朝有康乾盛世,但是我建议大家回去画中西历史图表,画图表你就能看出来。从宋末开始近六百年,尤其是后四百年的时候,西方出现了那么多大事件,出现了那么多改变国家制度的思想力,而中国是宋词、清诗,然后呢,《四库全书》,然后是《康熙字典》,然后是《全唐诗》。我们全民族的思想力在那么漫长的时间几乎都变成了修书,对吧?因此我觉得真正要读一读史,真正要读你得从晚清到民国,到1949年以前。我们要补上这一课,看看那时的中国人和我们有什么区别。说句心里话,我更想的是,那时的知识分子和我们有什么区别。我每读那时的史和诗的时候,我心里就在想,我怎么变成了这样?我还努力想变好一点,也不过就好了这么一点点,或者叫做不坏的一个知识分子,但中国不仅仅需要这样的知识分子。谢谢!

主持人:非常谢谢梁教授,虽然没有一本具体的书,但是我们大家记到了很多很多的书。我想大家可以抓紧宝贵的时间,还有谁要提问?(笑声)

提问人:我问一下,梁先生我想问一下,你现在如何健身?

梁:我属于那种不运动的人,但是偶尔散散步。我已经写了这么长的时间,有时候写小说,有时候写杂文,到后来写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受前辈的文化知识分子的影响太深,总想肩起来一点儿对我们时代起作用的责任,但是我真的觉得累了。最近我下决心了,我何必非要做堂吉诃德呢?我来做桑丘,因为我觉得我做堂吉诃德那么长时间,现在有资格做一下桑丘,做堂吉诃德的责任应该留给今天的三十岁左右的人们。嗯,谢谢大家!(掌声)

提问人:梁教授您好!今天听了你的演讲,我感到震撼。您在这震撼了我,也震撼了大家。但是,震撼的时间太少了,地点太小了,范围太小了。我只提一个要求,希望放大您的声音,努力放大,放大再放大。作为一个出版社的从业人员,我深深知道,网络的毒害很大,限定网络有这么难吗,我希望在您的呼吁之下,我们这个民族重新回到读书这个优秀的传统当中来。谢谢!

梁:网络呢,我倒也不视它为洪水猛兽。但是我在火车上读《读者》的原创版,我发现原创版有一封编者致读者的信,那信里面也透露出刚才的那种悲观。说这么长时间了,我们的原创版还凝聚着这样一些粉丝,这样一些读者,谢谢大家。那意思透露出它的读者群也已经在萎缩。还有一点,我以前坐火车的时候,说起来应该是我们那个年代,在火车里经常有人推着车来卖杂志,后来我发现没有了;我又坐了几次火车,发现没有了。我发现火车上所有的人都拿一个大的笔记本(电脑),或者拿一个iPad。我要说的是女性们,即使看iPad的时候也要设计师临时设计一下,看iPad这个姿势怎样更美一点?我有一次在饭店里吃饭,离我不太远的地方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中年女性。我非常害怕,我总以为她神经是不是有一点不对,因此可能我的表情流露出来了,她也不拿好眼色看我。她拿着这么大的一个手机,她拨弄手机的姿势非常夸张,这样(笑声)。我们那时候还不知道她在干吗,我们生怕她一会儿会冲过来,是吧。我觉得,这些是老美发明的,是西方发明的,可是这个国家非常奇怪。你看奥巴马告诉他的女儿们,要限制她们看电视的时间,要限制她们用手机的时段。许多美国电影里面可以看出,他们都给孩子买那个智能最单纯的手机,就说爸妈要知道你在放学之后,在某个时间,你在哪儿,就是那样的手机而已。可我们这里孩子们看、玩的那手机越来越智能。关键在于,有一次我在机场,看到中外两个团队的孩子们,大约是中学生,是夏令营互送的。这一面儿是外国的孩子们,人手一本书,包括我们中国的字纸的那种图很多字很少的书,他在学汉语,他们都在那认真地看。到我们这儿,人手一手机,我立刻就看到,这是他们发明的东西,在我们这儿变成了这样,而他们的人不这样,他们的孩子不这样。这两种孩子长大后是要竞争的,我们要思考这个问题。谢谢大家!

主持人:还有最后一位。(梁:好的。)

提问人:梁先生您好!我是《经济参考报》的记者王毅。梁先生您刚才说到我们应该多读一些晚清民国时候的历史书籍,在我们这样的年龄,可以少读一些小说,多读一些有思想的东西。我想提的问题是,晚清民国时期有没有哪一位有思想的文人对你影响最大?而且有没有哪一位思想家,或者有思想的文人的作品对梁先生有影响?

梁:有。太有了——蔡元培、陈独秀、胡适、梁启超……等,他们的道德文章,确实令我极为尊敬。但,一个人不应只读自己尊敬的人的书,应尽量读一切有助于自己开阔思想纬度的书。亲爱的同志,我跟你说,就在昨天晚上,华东师大的三位教授同志到房间里去看我,其中一位是当年复旦大学高我两届的同学。他在那个年代由于对于“四人帮”的倒行逆施,保持他的独立的品格,后来被同学揭发了,然后就被开除党籍和学籍了,被罚回崇明岛去劳改了。因此当时我没见到他。昨天他来看我,带了他的两位教授同伴。我们昨天晚上都在谈我们对于国家的发展的肯定,那发展我们要看到,跟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是不一样,复旦大学那个时候位置上还是一片荒野呢对吧,但是现在你们看浦东新区等,我们要看到这一点。但是我们也感到了忧虑,那些忧虑是需要我们共同交流,共同碰撞,有的时候我们这样的人,觉得自己读了一点书的人,居然还看不明白目前的中国是怎么样的,甚至还看不明白我们未来的方向究竟是怎样的。因此就要不断地交流,不断地看书,不断地来判断,这样才能使我们作为一个文化知识分子,在特殊的情况下摆正自己的立场,因为我们有时要表达立场。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