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撒尼尔·霍桑与《红字》(第4/5页)

“她天生性欲旺盛,有一种东方性格,美感极强。”这是海斯特。这是美国。可她却用前面所说过的方式压抑自己的天性。她甚至不为自己绣制精细奢侈的服饰。她只是把那罪恶之女珠儿打扮得漂漂亮亮,把那红字绣得极华美。那是冥界女神和性爱女神的标记。

“性感,东方性格”在等待美国的女人。很可能摩门教徒168是未来真正美国人的先驱。很可能未来的美国男人可以有一个以上的妻子,又会出现半东方式的女性存在形式和一夫多妻制。

这着灰衣的女护士,海斯特,这冥界女神,地狱中的猫。这新世纪缓慢进化中淫荡的女性,她对黑暗的费勒斯原则抱一种新的屈从态度。

可是这需要时间,需要一代接一代的护士、女政客和救世者们。最终结果是性崇拜图像在黑暗中再次树立起来,出现新式的温顺女性。要达到这种深度。女人在这方面变得深刻起来。我们最终要打破理智——精神意识的疯狂,女人会选择再次体验那了不起的屈从。

她要施恩的那些可怜人时常辱没她的这只拯救他们的手。

很自然,那些可怜的人仇恨一位救世主式的人物。他们可以嗅出救世主身上隐藏的魔气。

她很有耐心,像个烈女,但她克制不为她的敌人祈祷,生怕她宽容忍让,那些祝福的话自身会变成咒语。

至少她是极真诚的。怪不得老巫婆希本斯说她也算得上另一个巫婆。

她变得害怕孩子们,因为他们从各自的父母那里学到了某种模模糊糊的观念,他们怕这个只有一个女儿相伴的默默无闻在镇子上进出的女人。

“模模糊糊的观念”,你是否发现她“默默无闻进出”?这不是学到模模糊糊的观念的问题,而是孩子们直接的感觉。

有时,多少天里或几个月中有那么一会儿,她会感到有一双人的眼睛在盯着那块耻辱的标记,于是她感到些儿轻松,似乎有人分享了一半痛苦。可不一会儿,那更为难耐的痛苦又回到了她身上,因为就在她感到放松的那一刻她又犯了罪。海斯特是独自犯罪的吗?

当然不是。说到重新犯罪,她倒愿意一辈子这样默默、毫无悔改地犯罪下去。她从不悔悟,她才不呢。她为什么要悔悟呢?她已经毁了亚瑟·丁梅斯代尔那个过于洁白无瑕的人,这是她毕生的工作。

一当她在人群中与两只黑眼睛相遇,她就又一次犯罪。有人像她一样理解这一切。

我一直记得在英国时我的目光曾与人群中的一位吉卜赛女郎的目光相遇。她明白,我也明白。我们明白什么!我弄不清,可我们都明白。

或许这皆出于这个精神化的社会中孕育着同样深刻的仇恨,这个流浪女人和我在这个世界中像两头温顺的狼。两头温顺的狼等待甩掉自己温顺的外衣,可总也甩不掉。

还有那“性欲的旺盛、东方性格”深知费勒斯神的神秘。她决不背叛费勒斯神而投降于这个尽是“情人”的白人社会。只要我能坚持,我也不会这样。这些诱惑力强、精神化的白人妇女“了解”得太多了。人们时常被引诱,被“了解”。“我可以像读一本书一样读懂他。”我的第一个情人曾这样说,亲爱的,这部书可有好几集呢。我越来越觉得那吉卜赛女人的眼睛里闪耀出黑暗的仇恨与别样的理解,那目光与白人妇女的目光太不一样了,白人的目光就像浮着一层污垢。哦,英国和美国的女人就是这样,她们凭借自己的理解力发出发自肺腑的哀声,唱出深刻的精神之歌来。呸!

海斯特唯一害怕的恶果是珠儿这孩子。珠儿是红字的化身。这小女孩儿。女人分娩,生出的或者是魔鬼或者是心怀圣灵的儿子。这是个进化的过程。海斯特这魔鬼却生出珠儿这么一个纯洁的魔鬼来。珠儿嫁给了一位意大利伯爵169,她会生出更为纯洁的魔鬼来。

于是,我们愈来愈成熟。

于是,我们愈来愈腐朽。

这孩子的这种气质“时常令她母亲不无痛苦地扪心自问这孩子是为什么而生,善还是恶”。

为了恶而生,海斯特。不过别急,恶与善同样重要。恶行与善行都是必须的,既然你生下了一个小恶种,请一定让这恶种去同世上猖獗的虚伪作斗争。虚伪应该咬死。于是有了珠儿。

珠儿,她的母亲给她穿上红装,把她比作瘟疫鬼或猩红热病170,来一场瘟疫是必要的,它可以毁灭腐朽、虚伪的人类。

珠儿,这恶魔般的女孩儿,她是那么温顺、可人而通情达理,可一旦她明白了什么,她就会给你一个耳光171,随后极恶毒地嘲笑你。

这可是你活该,你不该让人理解。让人理解是你的罪过。你不该想让人爱,那样你就不会挨耳光。珠儿会很爱你的,也会给你一大耳光。你活该。

或许珠儿是所有文学中顶有现代味的孩子。

旧派文人霍桑,有着孩童样的魅力,他会告诉你一切,当然他会矫饰一番。

可以说海斯特一方面仇恨她的孩子,可另一方面却视珠儿为她的宝贝,因为珠儿是女性对生活报复的继续。不过女性的报复是两方面的。首先是报复她的母亲。珠儿报复了母亲海斯特,海斯特为此气得脸色铁青,很“忧伤”,这事很有意思。

这孩子无拘无束的。要想管住她是不可能的。其结果是造就了她美好动人的性情,可一切都乱了套,她只按她自己的那一套行事,她那套花样简直让人找不到头绪。

当然了,她那一套只属于她自己。她的花招是,“把那可爱、甜美的灵魂拽出来,用绝妙的理解把它拽出,然后对它蔑然视之。”

当她可爱的孩子以其热望和深刻的理解拽出海斯特的灵魂加以嘲弄和蔑视时,海斯特并不高兴。可做母亲的必须经历这样的一个过程才行。

珠儿的目光很独特。

聪颖但难解,极其古怪,时而显得很刻毒,但总的来说是透着灵气。这目光令海斯特常常情不自禁地发问:珠儿是否是人类的孩子?

一个小魔鬼!可她却是她母亲和圣人丁梅斯代尔所生的孩子呀。珠儿尽管大胆地表示自己的古怪,但她比她的父母更直爽。她发现人世间的父亲不过是一个大骗子,因此她公然否认有什么神圣之父。她任意耍弄虚假虔诚的丁梅斯代尔,无情地蔑视他。

可怜、美丽、忍受着折磨的小人儿,她总是畏缩着,一旦她长大,她会成为男人的魔鬼的。不过男人们也活该,如果他们愿意被她那可爱的理解所“引诱”,那他们就活该挨她的耳光。一群活该挨宰的小鸡!

现代儿童中的一个小可怜儿,她会成长为一个魔鬼似的现代妇女。对那些经不住引诱的现代男士来说,她正是一个复仇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