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第3/10页)

二月河的父亲凌尔文。

1937年10月1日,日寇占领了昔阳城,到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父亲为了避难,便将十五岁的翠兰送到李家庄草草完婚。婚后夫妻恩爱,公婆爱待使翠兰倍感幸福。但是,日寇的残暴行为日盛一日,百姓不得安宁,父亲失业参加了秘密农会与情报工作,大哥马富兰也投入了抗日活动。翠兰因当时封建思想的干扰,加之公婆年过半百,弟妹幼小无人照顾,只好留在家中。1937年至1940年,出外抗日的兄弟们还有信息交流,逐渐地因日寇清乡,实行强化治安而中断了书信往来。

日本鬼子越来越猖狂,在西峪口一次杀害三百人,1941年在昔阳城大庙活埋了二十一位知识分子,接着组织起蝇蛆一样的自卫团(百姓称为棒棒队、镰把队),疯狂屠杀活埋数以万计的人,许多抗日志士惨遭杀害。日寇汉奸还不断以“双抗属”的罪名毒打、扣押、勒索翠兰一家,逼他们交出外出抗日的亲人。全家人整日提心吊胆,翠兰原想在家养老抚幼的愿望彻底破灭,便产生了跑出去投奔抗日队伍的愿望。她跑到娘家,娘家嫂子抱着没爹的孩子,两家都哭成一团,出外的兄弟们都没有音讯,各种流言不断地传来,甚至还有一些人来劝她们改嫁。直到1943年,根据地扩大,环境好转,才传来了文明的消息,翠兰禁不住放声大哭。丈夫还活着,他在昔西的大山里打日本鬼子,捎信人还见过他。虽然地址不详细,但翠兰决定投奔革命,到大山里和丈夫一起抗日。公婆好言劝阻,都无法动摇儿媳的决心,便把翠兰送回娘家。二哥是个粗汉,软硬兼施地继续劝阻,兄妹两人吵了起来,没办法,干脆把翠兰锁在房子里,并嘱咐嫂子说:“跑了可是丢咱家的人,千万看好!”但两个嫂子心地善良,看着妹妹整天不吃不喝,埋头哭泣,心中不忍,便把翠兰送到了河西姑母家。姑母六十岁的人了,会下神算卦,为定出翠兰出走的吉凶,她洗了手,点上香,向红布盖着的神房默默祷告,之后抽了一支签,上边写的竟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贵人遭难吉中有凶,凶能化吉,前途光明。”于是当天晚上,便送她上了路,并嘱咐说:“不管有多难,要一直向西走,自有神明保佑你。”翠兰跌跌撞撞走了一晚上,到了离城八里的巴州。面前有一条大河,她依然不敢停留,不料过河时,忽然雷鸣电闪,下起了倾盆大雨,翠兰不顾生死继续前进。这时山洪暴发,没腰深的水冲了下来,两岸人群呼喊,几个大汉急下河把被大水冲倒的翠兰救上了岸,但她不敢久留,继续赶路。半路遇到了小村庄,归秦山管,这里离敌人碉堡不远。但百姓们说八路军也不断来,村政干部都是两面维持。当晚住在一个老太太家里,她想认翠兰做干女儿。翠兰不敢久留,假称去岭西探亲,回来一定相认。第三天沿山路爬到了掌城西川,听当地人说,翻过大山即是西寨牙。山上全是小路,有时没有路,向上看,山接着天,只有一些打柴人踩下的搁脚路。这里离昔阳县城二十余里,离掌城敌人碉堡七八里,翠兰藏在树林里长吁了一口气,心想,日本鬼子离我远了,那大山再高也是中国的山,山上的虎狼也是中国的,总得给我让条路。又爬了十余里路,身上被划破几处也不在乎,天快到下午了,心想今晚住到哪里?想到这里只有前进,手抓树根、荒草,脚踩乱石向上爬。爬了一阵,忽然看见了一个小庙,也没有院墙,翠兰心中暗喜。进了庙门,只见小庙没有门窗,神胎泥像的金皮已经脱落,也没有香炉,可见长久没有香火了。翠兰自幼受家庭影响,从不信鬼神,在这满目荆棘、满山狼嚎狐窜、远离亲人的深山破庙里,也不由得向这个泥像叩了个头。自念一生行善,一切鬼怪不得近身,又想想姑母送的戒指,自感勇气倍增。扭头向后看都是高低不等、深不可测的高山深谷,想退万不能;再仰望西山,高山密林顶着云天,却又有些胆怯。她在庙门前正犹豫,冷不防有人喝道:“站住,什么人?”这一声震得山里回声四荡。她吓了一跳,正在发呆,早有两个穿便衣握着手枪的人连唬带吓地把翠兰捆了起来。这些人说,这女人东张西望,不走正路,肯定不是好人,说不定是个奸细。翠兰并不挣扎,只说是走亲戚,不是坏人,但他们并不理睬,一前一后押着她向北走。翠兰心中拿定主意,如果落在汉奸手里,就拼他个你死我活;如果是掠财的土匪,就把银首饰送了;如果受侮辱,就拼死跳山涧;如果是八路军就算我千幸万幸。

他们押着翠兰一直向北走,她心中虽有怀疑,但并不害怕。也不知走了多远,天已大黑,北斗星安然地眨着眼,好像在安慰她。前面出现了灯光,好像是个十余家的小村庄,她不由得一阵心宽。“田班长,看,快到杏庄了!”前面一个人说:“到了杏庄就住下来,可能王区长王汝成就在这个庄。”这两句话使翠兰心里宽多了,这两个人可能是自己人。

到了村里,进了一幢比较宽敞的三间房屋,只见有几个人围着一个铁壳麻油灯坐着说话,他们进去后,田班长说:“王区长,今天抓个从城里来的女奸细,你们审讯吧,她可能了解很多敌情。”这时屋中另一个人就冲着那个叫“王区长”的人点头说道:“汝成,你是昔阳人,本地话通,还是请你给她好好谈谈吧。”于是,王区长便对翠兰说:“我是昔阳人,咱们是老乡,你又是个女的,谅你也跑不了,田班长把绳子去了吧,让她好好谈。”田班长解了绳子说:“这女人一路上倒也老实,只是她的形迹可疑,为什么漫山爬,不走正路?”这时,另一个人给翠兰端了一碗茶又打了一盆水,要她洗脸。她又饥又渴,把茶狼吞虎咽地喝了下去,但脸是不能洗,这个时候,脸越脏越好。

王汝成区长慢慢地说:“你不要怕,要说实话,八路军宽大,如果你是给日本人探消息,说出来也不处分你;如果你是好人,政府也不冤枉你;大杏庄有亲戚,也可以保放你。”他说的都是抗日的话,翠兰更胆大了,但去根据地找丈夫是不能说的,谁知他们是不是真八路?因此她仍然坚持说是去岭西走亲戚。过了几天,区长说区公所留着女的不行,就把她关在一个老百姓家里,由本村两个妇女看守,门外还有两个带枪的。第二天,由田班长及两个队员带着翠兰一路奔上岭西山,虽然看到山峦叠翠,云雾缭绕,一派秀丽景色,但她无心观赏。到了岭西,只见村中十几户人家断壁残墙,有人扛着农具上了地,也有带枪的民兵,这些景象使翠兰心里宽敞多了。天到下午,他们到了区公所,田班长把翠兰交给了区长赵相应。赵区长坐在一个破板凳上,她被几个民兵押着接受审讯。翠兰经过仔细观察,区公所破烂不堪,区长和民兵们看上去都很规矩,便感觉这里肯定是根据地无疑了。正想着,区长突然大声吓唬她说:“从城里来,又走这样远,行动鬼祟,不走正路,今天既已到了根据地就应老实说明情况,就是鬼子密探,只要不做坏事,从实交代,政府也会宽大。”翠兰心里一阵激动,八路军就在眼前,吃了那么多苦,目的就要实现,真话一定要说。她说:“我是昔阳李家庄人,名叫翠兰,我冒死从敌占区跑出来,就是要找我的丈夫文明。”赵区长奇怪地一笑说:“文明和我在一个整风训练班半年多,从来没有坦白他娶了媳妇,怎么现在忽然从敌占区里冒出一个老婆来,令人怀疑。”尽管他这样说,但从此却把审讯的架子去掉,变成了和风细雨的个别谈话。于是,翠兰痛哭流涕地把自己的身世和日本鬼子对抗属的百般残害以及自己决心投奔革命的情况诉说了一遍。赵区长听后便安排翠兰和妇联主任住在一起,并安慰她说:“我一定设法帮你与文明接上联系,帮你加入革命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