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第4/5页)

几个男生都说班上那个女生隔路,长相还不错,平时暧昧,好像对谁都有点儿意思,私下去接近,说话变得尖酸,不是正常的矜持,是恶毒。寝室的女生也都说她喜怒无常,一个女生像不经意似的说:“那也不奇怪,她脖子底下有块白癜风,大一刚发现时也就指甲大,现在好像有手掌这么大了,可能不止一块了,不都是对称着长么?”

我的第一位班主任,有一对和我们同学年的双胞胎女儿。有点儿严厉,常常对随便哪个淘气的男生说“你迟早得被枪毙了,家里还要交子弹费”,对随便哪个女生说“下课前写不完就把你关在地下室的小黑屋子里,明天早上再放出来”。

沙堆顶端的男孩儿,胖乎乎,大概三四岁。旁人接近他挖的沙坑,都被他推下去或扬沙子赶走。大人叫他回家吃饭,他和大人交易各种条件,答应了,几脚把自己的沙坑跺掉、踩平,又插了一根竹签,掩埋好,只露个小尖,恨恨而口齿清晰地说:“不给你们留,不让你们玩我挖的坑。”将来是要做大官的,将来是要发大财的。

她回去看生病的姐姐,她们两家离得很近,很多年没有来往。姐姐有个孙子,四五岁就被惯得不像样子,她不许外孙和他一起玩,她觉察出那孩子暴躁之外,还有点儿毒。那孩子初中没念完就进城去打工,认识了个女孩儿,女孩的妈“半拉眼没看上他”,于是坐上长途汽车,闯进女孩儿家里,把她妈像条鱼一样剖开,内脏流了一地。她记得他周岁大概是刚满十六。

有一对盲人夫妇在步行街上乞讨了多年,好像妻子还有点儿视力。他们是生计上的搭档,不一定真有夫妇之实。男人吹笛子,女人唱歌,不跑调。收入不错。不知道那几个穿制服的人为什么为难他们,似乎也不是取乐。领头的指着那个男人问:“你说我拿你们当搞艺术的还是当要饭的处理啊?”围观者有不忿的,也有起哄的,都很小声。盲人脸上始终不安地踌躇,使人读不出表情含义。

他认识对夫妇,开了家小饭店,男人跑外,女人管内和服务员,其利断金。近了年底发工钱时,女人的脸色便日益难看。他去店里闲坐,看女人正靠在柜台上发号施令,趁柜台里的丫头不备,突然飞快地从架子上拿了条烟扔到地上,熟练地用脚拨进柜子深处。多少年了,他都后悔当时碍于面子没揭穿她。

过年时,满城都传个消息,电视上的一个男主持人自杀了,先勒死了情人。都说,那女人把他缠得死死的,到处给他接主持婚礼的活儿,一场一万,全掐在手里,男人儿子有病,她连医药费都不给,这段经过清楚,遗书上写得详细。现场也简单,他打开煤气之后,似乎后悔了,走到门口欲出去,想了想能去哪儿,就又背顶着门出溜着坐下。他那档节目叫《欢声笑语》,搭档是个卡通人物。

人最后一口气难咽呢。四天里,每个人都在重复这句话。万事俱备,所有细节探讨了许多遍。打着哈欠,守着垂死的人像看藏着鱼钩的水面,像看一个垂死的人。然后看墙上的钟,嫌它不走字儿。他将不会获得一点儿悲痛,只有伴随着坚定的拒绝的少许怜悯。以麻烦别人和尴尬的等待收场,许多人的终点都是如此。

老同学聚会酒桌上,他端杯来敬,说起那时的羞涩暗恋,带着点儿感人的结巴,俨然忘了已经在世上走了一半。同学会本就是朝花夕拾。几个也留在当地的男女同学都围上来说“喝吧,不喝不好”。竟然大醉。但愿真像假装的这样,不记得那晚两人的事。毕竟在世上走了一半,还不明白那天的几人都是同谋么?他们如土狼似的合作狩猎,知道她不敢告,也不怕她对质:玩儿呗。谁知道是否还拍了照。

患者家属们带着具罩着白布的尸首来了,将医院大门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得以发泄几个月来的各种猜测和怒气。几层密密匝匝的旧花圈是五块钱一天从主动来揽生意的人手里租来的,那些相貌凶狠的闲汉也是。

普通病房里,人杂乱,气氛松弛,像候车室。进来两个风尘仆仆的穷人,一个背着一个,卸到张空床上,对着喘。护士追进来问“谁让你们来的”,能说话的委屈地回答:“这推那推,都说不归你们治,求求你们了。”欲跪下。忽然,床上的人脖子一歪,就这么大张着嘴和眼死掉了。说话的急哭了:“他家里托付给我的,刚从大兴安岭坐了一宿火车下来,可咋办?”

莆田老板只管租高楼开大医院,三甲医院冷淡繁忙,程序如谜,进省城来看病的,被成车地拉进这些装潢漂亮、医护和蔼的地方,进门三句四言古风,“病得很重,我们能治,得不少钱”。还有雇男妓和大搜索公司拉客户的跨业整合。精神建设方面,如牙科鼓吹忠孝,“你看到父母的白发,没注意父母还有几颗牙?你孝了,父母才笑了”,拳拳到肉。当家者都是剽轻凶悍的豪杰,很少有医闹敢来滋事。

县里、乡里专门有些靠举报超生度日的闲汉,悄悄地四处打探消息,关注着远亲、四邻孕妇们的动静,等孩子一生下来,争先恐后地去报告,从每笔让超生户雪上加霜的罚款里,他们能分得半年开销。

#社会新闻# 在南昌八一广场走失的五岁男童在福建被找到。人们在监控视频里看到,人贩子是个江西老妇,她让自己的外孙去和选中的猎物一起玩耍,等到附近无人时,就像家长一样带着两个手拉手的孩子离开。

(续)一九九六年一月二十三日凌晨,韩某与两名同案盗窃了一辆价值四十余万元的公爵轿车。据同案犯张某说,这辆车倒卖后,韩某分了三万二千元,他花四千元买了把假手枪,添置了《中国通史》等书籍,并准备出书。韩某很快归案,当时正赶上严打,最终被北京一中院以盗窃罪判处无期徒刑。十几年后,他在北京街头和路人争执时当众摔死了一个婴儿。

(再)现在时隔几年,还要再说一次,那次闹得最凶的是西部某市。那次游行里打残了一个日系车主,行凶者用的是链锁。据他说是下班途中看游行实在热闹,就挤了进去;看有人动手实在有趣,就挤了上去;打完了觉得反正不责众,就施施然地走了。随后判了重刑。这是一个人、两个人、许多人的一生。

(又)杭州一家肯德基,一个七岁小女孩坐着等妈妈,等了三十个小时。店员叫来了警察,她大哭,死活不肯走,警察只好陪着她。女孩的母亲终于出现了,行色匆匆,满脸疲惫,女儿抱着她大哭,她也落了泪。这位母亲解释说,全家刚到杭州,她要忙着搬家,女儿无人照看,只有这里安全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