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周记(第4/5页)

我们聊得很好,起码我说话时没什么障碍。聊的内容可供发表的大概她们已分头写在她们的报纸上了。

我有印象的有两个话题,一是她们问我对批评过的人有没有后悔的,我说有,一是白岩松一是梁晓声。梁晓声纯是误伤,白岩松其实我对他没那么反感,只是对他那本书中的某些态度不舒服。批评某人也不是就恨铁了这个人,大多数时候只是针对他的某一方面。

二是谈到“心灵自由”。我把这当做生活好坏的标准。而且就因为心灵本不自由,所以要豁出去奔向自由,哪怕是步入歧途——那也注定无法自由。

聊天的过程中一直有电话打进来,有服务员进进出出。过了一会儿殷红带来一个叫李勃的人,这人也是北京蓝靛厂空军学院的小孩,当兵在云南就留下,20世纪80年代也写过小说,后来去海南,继而深圳,现在昆明办一个高尔夫球场。

李勃说昆明这地方就适合享乐,日子可以过得十分舒服,没人思考。类似说法我在成都、杭州、南京甚至上海这些南方城市都听当地人说过,他们都认为自己城市是天下过日子的首选之地。我想他们这话里有指北京饮食粗糙、气候恶劣不如南方的意思,也有北京是名利场是非地的意思,但我想过日子主要是心情,真打算过,在南极也能舒舒服服的。大概他们说的也是这些南方城市的市民气质吧。

李勃说的话是吃喝玩乐一类的,有时透出商人的骄矜。他说他的深圳朋友刚操办了一个什么表演学会的活动,一帮老电影明星去了深圳,挨个酒店派饭,“这帮人你不理他不行,你老理他也不行”,举出种种若干难伺候。都什么时候了,还把吃饭当做盛举,也不知是这帮老星儿可怜还是这帮商人无聊。

中午去“火车南站”吃饭,这是我此行吃得唯一一次地道的云南饭,都很好吃。吃完饭又去隔壁的“上河会馆”和《大家》杂志的李巍、海南喝茶。和社会上的人比,搞文学的人还都是老实人,见面也觉得亲。李巍他们拿来一本小册子,是苏童去年来云南写的游记,还配了一些照片,有王干在上面。翻了翻,这类旅游文章还是余秋雨写得适合消食,寄情山水苏童这个城里孩子还缺那么点酸腐气和千秋之恨。

这中间发生了一点不愉快,一个前天见过的女记者带来一个严肃的年轻男子,上来就严肃地对我说他有一个绝好的写作题材要提供给我,“有关科学”的,我说我不写别人的东西,“我也不懂科学”。我说的是老实话,我不是报告文学作家,也不是张平那样关心民生疾苦的人民作家,我只写我自己,除非你张罗着把我枪毙,我才改。我从事写作之后受的最大骚扰就是老有人要给我讲一个“特棒的题材”。我不需要。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向人解释清楚我不需要,因而不胜其烦。我有读者,所以也别拿文学脱离人民、人民拒绝文学这样的废话跟我说,即便有一天我没有了读者也不改其衷。

这件事让我最不舒服的是我要拒绝一个看上去很诚恳的人,也许他还会觉得受了伤害,他也确实在一边嘟嘟囔囔。这是那个女记者强加给我的,起码你该问问我,有这么一个人想见你,你愿不愿见,被迫当一个无礼的人让我很生气。

女记者问我,你对诺贝尔奖怎么看。

我说,你能不采访我吗,你已经让我有点烦了。

她带一起来的男子起身走了。

下午去了李勃的高尔夫球场,坐在会馆的休息厅看风景,和他聊了半天小时候的事儿。他的球场有一帮专门来和缅甸人打球的人,其中一个北京人,就是那种能说会道的北京人,说他一个大姐跟我是同学,说了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

接了一个上海打来的电话,也是不愉快的事。下午的其他时间我找了一个房间一直在睡觉。

晚上在李勃的会馆楼顶吃的烧烤,我们那伙人只来了陈染,其他人分头吃饭去了。

吃饭时我给北京打电话,说我不去大理了。那边急了,说别呀,都跟州里联系好了,我说那也没办法,只好抱歉了,我觉得我的痛风病要犯,我不想病在外头。挂了电话,过一会儿北京又打过来,说小弟明天一早就飞昆明,我说见不着了,明天一早我就飞回北京。

回宾馆的路上天已经黑了,方力钧打进来一个电话,说他在昆明,我听说他在大理买了房子,在昆明还开了家酒吧,我们约好的酒店见。

回到酒店我收拾行李,带了两个星期的换洗衣服都没来及穿。箱子刚收拾好,方力钧就敲门,我们坐他朋友开的车又出去。

“上河会馆”坐了很多画画的朋友,聊了一气,又换到方力钧的酒吧坐着。

从下午开始我就一直在喝啤酒和葡萄酒,到方力钧酒吧改喝黑扎啤。喝了两扎后越喝越兴,最后酒劲儿完全退下去了,坐在那儿像喝水。方力钧说了很多云南的见闻,看得出来他热爱云南和这儿的姑娘。我说我这次是拧巴了,怎么也玩不好了,只能下次,自己再来。其实什么地方也好,一起玩的人最重要,人对了,就永不拧巴。

一会儿又来了三位大姐,坐着一起聊。到半夜,我说明儿一早要赶飞机,先告辞了。出门两位大哥正好也来了,我就顺便坐大哥的车回酒店。

路上一位大哥说你住在这个酒店是昆明人周末带姑娘去的酒店。

星期六

醒来看手机,夜里三点。怎么睡也睡不着了,心里是空的,像一所空房子。觉得一切都远,家、所有亲人都远,远得像在另一个星球上,心里难过,起来用宾馆的信纸和圆珠笔写字。宾馆的笔不出水,写出来的笔画断断续续。

写了两页,又上床睡觉,也睡不着,就干躺着。一会儿听到外面有动静,开门看是一服务员推着一辆早餐车从走廊经过。

又躺了会儿,听见林白的说话声,开门出来,他们去迪庆的出发了,我把李敬泽落在我房间的烟和遮阳帽给他,还有一副墨镜,他说不是他的,我问是谁的,大家都说不是自己的。

我们告别,说北京见,其实在北京也都不见面。

我和陈染七点出发去机场,阎连科也出来送我们。他一个人去武汉,十点的飞机。我们说最后走的人最凄凉。

送我们去机场的有旅游局的小张,一个很好的姑娘,云大英语系毕业的。一路上我净给她添麻烦,她都忍受了。他们处长也是一个很好的人,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对不起他们。在机场小张和我们留影,我一个劲向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