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区的通俗小说(第6/7页)

(三)艺术单纯化;

(四)以特殊的才能体会通俗,以一人生活投进到多数人的生活,以新内容新观念而组织、建设新的通俗的观念。他还据此四条为通俗文学下了定义。可以看出,丁谛在强调为“一般人”的基础上,十分注意“提高”、“指导”,注意通俗观念的更新。

危月燕认为通俗文学,应该包含有下列的几种特征:

(一)具有代表大众前进的意识。

(二)文字浅显明白,内容生动有趣,使大众个个看得懂,而且喜欢看。

(三)绝对排除违反时代的色情、神怪、封建意识等类毒素。

不难明白,危月燕主张通俗文学应以“浅显”、“有趣”勾引大众,然后向其灌输“前进的意识”。

胡山源反对一味消遣的通俗文学,并在写作技巧上主张“要经济,要周详,要正确”。

予且认为通俗不是平凡、浅薄、粗陋、迎合低级趣味,他认为大众化是要接近大众的生活,增强大众的兴趣,培养大众的温情,诱导大众去写作。

文宗山一上来就不无影射地说:“在言路窄狭的今天,将文艺通俗化这个问题提出来讨论一下,自然不是没有意义的。”然后强调“通俗”与“庸俗”是绝对不同的,一要“在趣味性中去增加老百姓对文艺能进一步的认识”;二要“由浅入深,必需循循善诱地把他们一步一步往上拉”。

综合看来,在这场讨论中,论者有一个基本的意识,即把通俗文学当做一个严肃的课题来对待,从启蒙民众的角度给予高度重视,既注意把它与“纯文艺”区别开来,更注意把它与“俗文学”区别开来,主张以其娱乐功能为手段,以其教化、认知功能为目的。这实际即是“形式”为“内容”服务。这不禁使我们注意到,这场讨论与发生在国统区、解放区的同类讨论存在着惊人的相似。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指出,文艺要为人民大众服务,要解决普及与提高的辩证关系,要政治标准与艺术标准并重。这一讲话决定性地提高了解放区通俗文学的地位。国统区以向林冰和葛一虹为双方代表的关于民族形式问题的争论,最后也归结到大众化的道路上。老舍在《谈通俗文艺》中把“通俗文艺”与“大众文艺”相区别,实际跟陈蝶衣的用意是一致的。茅盾主张大众化要利用旧形式(37),艾思奇甚至写出了《旧形式运用的基本原则》,周扬、何其芳等人也大谈“形式”与“内容”,结果,国统区、解放区的通俗文学都得到了空前的重视。如果把沦陷区的这一情况放进去一并观察,就可看到全国范围内,新文学面临着五四以来又一次巨大的话语变革,这一变革对当代文学的影响是至为深远的。当然,沦陷区与国统区、解放区所理解的“内容”、“形式”可能各自不同,所以,通俗小说的面貌也大不一致,但仅此一点即可有力说明,沦陷区通俗小说的繁荣是文学自身发展所主要决定的,并不因“沦陷”而失去其自身固有的任何艺术价值。

最后应当注意的是,沦陷区通俗小说的兴盛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与此同时,国统区和解放区的文艺界也都对通俗文学青睐有加。国统区的通俗小说先是借抗战小说抬高品位,又转而以讽剌、暴露增加其思想深度——例如张恨水,后来又有无名氏、徐汙的被学界称为后期浪漫派的小说——算是较为精致的通俗文学。解放区的通俗小说则无论在品位上还是影响上都压过了先锋小说,赵树理这样的作家成了小说界的核心人物。另外,与沧陷区一样,国统区和解放区都进行过文艺大众化的讨论,都对五四以来新文学发展的得失进行过总结阐发。这似乎又可说明,通俗小说的兴盛是不好仅凭沧陷区这一维去思考的,沦陷区与文学的兴衰并无必然联系。

除了理论上比较深入的探讨外,沦陷区通俗文学与先锋文学、与世界文学都是相沟通的。当时的雅俗之间并不像今天这样存在如此巨大的分野。同一本刊物上,往往是既有先锋文学,也有通俗文学,有时不大分得清彼此。如《春秋》杂志上既有孙了红、胡山源、程小青、张恨水、丁谛、郑逸梅之作,也有茅盾、巴金、沈从文、臧克家、黄药眠、王西彦,乃至冰心、李金发、穆木天之作。从作家看,予且、丁谛、谭惟翰等人主要以通俗小说家面目出现,但他们的有些作品,尤其是短篇,无论看内容,看形式,都没有过硬的理由说它们就不是先锋文学。如谭惟翰的《夜阑人静》当然可视为通俗小说,但他根据戴望舒的名作《雨巷》的意境所写的同名小说,却是先锋意味很浓的、颇有点“为艺术而艺术”的一出恋爱悲剧。同样,危月燕的《花都蒙尘记》可视为通俗小说,而他写的《首阳山》,却与鲁迅的《采薇》一样,属于“故事新编”风格,按某些学者的观点,颇带表现主义风格,这却又是先锋文学了。所以,不少作家实际上具备了多副笔墨,也许这是沧陷区的生活现实迫使作家不得不“多才多艺”吧?顾明道、程小青都兼作书画扇面,予且为人批命占卜。徐卓呆在郑逸梅的纪念册上写过十六个字为人之道,须如豆腐,方正洁白,可荤可素。”这恐怕的确写出了这些“沧陷区文人”在特殊处境下的心态和操守。所以,像《大众》这样的刊物,敢于宣称:“在这本《大众》里面,新旧两派,可谓已经打成一片,虽在目录里面,也看不出一点痕迹。”《春秋》杂志则主张正统派与鸳鸯蝴蝶派应如“陆处之鱼,相啕以沫”。通俗文学并未因先锋文学的萎缩而大露其短,相反却趁机吸取先锋养料,丰富了自己的装备,就好像正规军撤退以后,游击队反而发展壮大,成了“准正规军”一样。

与世界文学的沟通也是沦陷区的一大优势。如谭惟翰就译过托尔斯泰的《生之真谛》,伯吹、柏舟等也译过托尔斯泰之作,欧美的名家名作和文艺思潮不时都有介绍。程小青译的《希腊棺材》和《女首领》非常著名。北方的刊物则翻译日本的作品较多。《大众》杂志上还请钱士翻译了劳伦斯的《蔡夫人》,即今译《查特莱夫人的情人》(《Lady Chatterley’s Lover》)。这种在同一本刊物上,古今中外并列,雅俗新旧杂陈的做法,大大有利于通俗文学的“提高”,就像普通中学的学生,插班到重点中学一样,近朱者赤,自然会产生“见贤思齐”之效。至于先锋文学是否会“近墨者黑”,那就另当别论了。

总之,沦陷区文学工作者多方面的辛苦努力,使沦陷时期的文学,尤其是通俗文学,没有“静默”和“停滞”,而是取得了在某些方面看来比国统区和解放区更有特色的成就。这是今天的文学研究者所必须正视和承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