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辑 天是一个井(第2/3页)

那时仇恨陈独秀的人首先给陈独秀加上了一个吓人的罪名,说他“废德仇孝”。广州城谣言四起,纷纷传说陈独秀把“万恶淫为首,百行孝为先”改成了“万恶孝为首,百行淫为先”。接下去又污蔑陈独秀主张“讨父”和“共产公妻”。一时间,人身攻击,人格侮辱,纷至沓来。守旧势力嚣张地叫喊:“我们要把陈独秀赶出广东。”他们还把陈独秀的名字改为“陈独兽”或“陈毒蝎”。

一天,陈炯明在宴会上半真半假地问陈独秀:“外间说你组织什么‘讨父团’,真有此事吗?”

陈独秀大声答道:“我的儿子有资格组织这一团体,我连参加的资格也没有,因为我自己便是一个从小就没有父亲的孩子。”

陈独秀对父母是十分孝顺的,对子女则要求严格。他的长子陈延年、次子陈乔年,离开家乡到陈独秀所在的上海后,陈独秀每月给兄弟俩的钱只够维持他们的最低生活。兄弟俩白天做工,晚上自学,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炼出了豪迈的气概和过人的胆略,后来都成为中国共产党杰出的人物。陈延年于1927年7月的一个深夜,被国民党在上海龙华监狱用乱刀砍死,年仅29岁。不到一年,1928年的6月,陈乔年也在这里受尽酷刑后,被国民党杀害,年仅26岁。

陈独秀虽然受到顽固势力的大肆攻击,但他凛然不为所动。一面回击,一面继续进行教育改革。陈炯明也表示继续支持陈独秀。但作为全国思想界火车头的陈独秀,却不是广州一地所能久留的。

陈独秀到广州,同时也把《新青年》的编辑部带到了“看云楼”。创刊于1915年的《新青年》,是中国20世纪最著名、.最重要的一份杂志。陈独秀、胡适、李大钊、鲁迅等新文化运动的先驱,就是以《新青年》为主阵地,掀起一场改造中华民族命运的文化革新运动的。然而到了1921年,《新青年》内部出现了较大的分歧,胡适不满《新青年》越来越鲜明的共产主义色彩,要求陈独秀改变宗旨,否则就停办,或者另办一个哲学文学刊物。陈独秀当然既不会改变宗旨,也不会放弃《新青年》不办。于是,他同意胡适等人另外去办刊物。从此,陈独秀与胡适等实用主义者在思想上分道扬镳,《新青年》成为更加激进的共产主义刊物。

1921年的上半年,陈独秀还三战区声白,用共产主义理论驳倒了无政府主义的宣传。

1921年1月19日,陈独秀在广州公立法政学校作了《社会主义批评》的演讲,指出无政府主义要求离开制度和法律的人人绝对自由的幻想是“走不通的路'“非致撞得头破额裂不可”。这篇演讲词见报后,立即遭到中国无政府主义的代表人物区声白的反对。区声白三次致信陈独秀辩论,陈独秀三次回信批驳。这六封信以《讨论无政府主义》的总标题,一并刊登在《新青年》第9卷第4号上。陈独秀指出,“绝对自由”,实际是极端的个人主义,它将使中国一事无成,最后仍然是一盘散沙。

好像是为了庆祝这次论战的胜利,就在1921年8月1日,《新青年》刊登这次论战的同一天,在嘉兴南湖的那只画舫上,陈独秀被推选为中国共产党中央局书记。这只画舫,几十年后,成为中国比挪亚方舟还要尊贵的圣物。

同在8月1日这一天,一份鸳鸯蝴蝶派的小报《晶报》上发表了一篇小说——《一个被强盗捉去的新文化运动者底成绩》,嘲笑新文化运动者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打电报、发传单,根本没有实际改造社会的能力。这些鸳鸯蝴蝶派的才子们不知道,新文化运动者中最激进的一部分已经凝聚成一个钢铁般的组织,不但要去捉强盗,将来,连他们这些鸳鸯蝴蝶的风花雪月之事,也要管一管了。

刚刚成立的中国共产党,千头万绪,需要它的总书记回去主持。陈独秀遂以胃病为由,向陈炯明辞职。正在前线作战的陈炯明真诚挽留,回电说陈独秀“贞固有为,风深倚重”,表示“一切障碍,我当能为委员长扫除之”。陈独秀只好请假回到上海,到10月底,才正式辞去广东教育委员会委员长之职。

7、8、9几个月,正是中国的多事季节。内蒙地震,绥远地震,青海地震,四川地震,长江溃堤,黄河决口。人畜死伤无数,哀鸿遍野。8月5日,就连上海也出现罕见的风雨大潮,潮水溢出马路,天津路、浙江路一带水深二尺,浦东一带水深三尺。7月28日,湘鄂大战爆发,举国震动。8月10日,湘直大战又开始,吴佩孚两次密令决堤,水淹湘军,结果成千上万的百姓被淹死,灾区纵横数百里。面对连树皮都已吃尽的灾民,中国政府无能为力,美国总统哈定呼吁美国人民救济中国灾民,但那也只是一句空话。中国,迫切等待着一群英雄的降临。

就在这个季节,回到上海的陈独秀,兴致勃勃地投入总书记的角色,开始了繁忙的工作。不料,共产国际的代表马林,不把他这位中央局书记放在眼里,以钦差大臣的姿态,事事都要干预中国共产党。陈独秀大发雷霆,他以中国共产党人特有的傲骨说摆什么资格,不要国际帮助,我们也可以独立干革命。”他拒绝与马林会晤,还打算要求共产国际撤换马林的职务。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个突发事件改变了局面。

1921年10月4日下午,法租界巡捕房在一户打麻将的人家抓到了“王坦甫”等5个涉嫌出版《新青年》的人。巡捕房见没有抓到陈独秀,就又留下了几个便衣,抓到了后续前来的上海法院院长褚辅成和《觉悟》的主编邵力子。褚辅成一见到那个“王坦甫”,张口便说:“仲甫,怎么回事,到你家就被带到这儿来了?”巡捕房的头头一听,喜出望外,原来这个自称“王坦甫”的人,就是陈独秀。

陈独秀一生五次被捕,这是第三次。

陈独秀第一次被捕,是在1913年夏天的“二次革命”中。逮捕他的龚振鹏已经出了枪决他的布告。经过社会名流的火速营救,陈独秀幸免于难。

陈独秀第二次被捕,是在五四运动中的1919年6月11日。陈独秀在北京的新世界游乐场亲自散发《北京市民宣告》的传单,被早有准备的北洋政府的军警捕获,关押了将近100天,经过李大钊、孙中山以及各方舆论的呼吁营救,被保释出狱。

这第三次被捕,陈独秀估计如果在家中搜到马林的信,起码要判刑七八年。他自己对坐牢是不在乎的,他早在五四时就写过一篇著名的文章:《研究室与监狱》。文章说:“世界文明发源地有二:一是科学研究室,一是监狱。我们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人研究室,这才是人生最高尚优美的生活。从这两处发生的文明,才是有生命有价值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