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洪水:多买药少买点棺材(第2/4页)

洪水到来以后,钮茂生部长早已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办公,我见到他时,他正在一个巨大的会议室里和部下分析水情。由于会议室里挂着一个大投影地图,因此屋里的窗帘都紧闭着,空气因此有些凝固。

采访中我们得知,钮部长在这一天正处在等待时分。当时中国最高层的领导正在讨论是否于8月16日深夜或8月17日凌晨实施分洪方案,这是决定中国1998抗洪前途最关键的几个小时。

水位已经到了危险的临界点,这个临界点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的警戒水位和原定的分洪水位。但定夺是否分洪可是非同小可。它早已不是技术问题不是水利问题,而是一个巨大的政治问题,几乎可以说是摆在本届政府面前的一个艰难课题。不分洪,继续严防死守,如果天公不作美加上人力的极限被突破,那会不会导致可怕的后果,最后落下一个不尊重科学的评价?可如果分洪,分洪区里的人员如何尽快疏散完毕?损失该有多大?后果又会怎样?分洪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吗?

钮茂生和他的部下当然知道定夺的艰难,他们也知道这是中国面对洪水最艰难的几个小时。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如同军人,就等着高层的一声军令,是分洪还是不分洪,都会马上布置相应的下一步方案。

钮茂生的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也因此在我采访刚开始的时候,提到解放军的严防死守,部长的眼泪就下来了。在他的眼泪中我能感受到一种强大的情感冲突:“那都是十八九岁的孩子啊!”

其实,在洪水到来的这段日子里,钮茂生的身体并不给劲,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不是时候地犯了,他是用一个厚厚的护腰在坚持工作,连江总书记都关注着他的腰,替他找医生,因为在这个时候,对钮茂生来说,腰折了,也得站在第一线。

采访结束,我们离开,钮茂生和他的部下们继续分析和等待。我们有一个摄像留下跟踪拍摄,后来他告诉我们,这一间办公室里的人们都是一夜无眠。

刚刚离开水利部,我就接到节目组的呼叫,由于今晚有可能分洪,让我回台里火速制作明早的《东方时空》节目。

当我回到台里,已是傍晚时分,台里的气氛并不比水利部轻松多少,大家嘴里谈的都是水。而巧合的是,就在当晚,CCTV要直播大型赈灾晚会《我们万众一心》。可能要分洪的消息传来,参加演出的人们心情与往日都有所不同,台领导和导演组也商定好,如果晚会播出的时候传来分洪的消息,大家就一起高唱临时排练的《团结就是力量》。

我们是在办公室里一边讨论第二天早上的节目一边收看直播晚会,一笔又一笔的捐赠在屏幕上报出来,国人在大水面前空前的慷慨和团结。

而在抗洪前线,这一天也有着生死存亡的味道,分洪区的人几天前就已经强行撤出分洪区,但里面是否空无一人,人们的心中没底,为分洪做准备的炸药都已经在堤上埋好。如果分洪命令一下,几里长堤就将片刻被炸开,洪水将在分洪区内泛滥,没人敢想那将是怎样的场面。而在这一天,记者的日子更加难过,他们都在第一线,我的同事张恒就在离炸药不远的地方,准备报道分洪的情况,其他的记者也都在很危险的地段,等待决定长江大堤命运的那一刻。

就在我准备第二天早上《东方时空》如何报道分洪的时候,突然接到台里通知:火速准备,一会儿如果分洪,中央电视台准备进行五个小时的现场直播,你来出任主持人。

接到这个突然的命令,离可能直播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不过近一段时间来,我每天采访的都是和大水有关的内容,加上刚刚采访完钮茂生部长,因此心里比较有底,特殊情况下,反倒没有任何直播前的紧张。

我们准备直播时请一位专家进演播室,大家一致意见,还是请长江三峡大江截流参加直播的专家陶景良。电话打过去,老陶一口答应,我火速把他接到台里,老陶在家里已备好大量资料带了过来。没想到,三峡截流后我们分别,这次又因分洪而聚合。

方案很快拿出,直播准备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用这么短的时间进行这么大规模的直播,中央电视台历史上找不到先例,国际电视史上怕也不多。

只等待是否分洪的最后决定了。

等待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分洪区的代表正好出席了台里的赈灾晚会,晚会结束后,敬一丹发现了他们,就把他们请进了我们的节目,他们的手中捧着装满泥土的罐子,激动地说:“这里是我们最后的泥土。”一句话说得我们百感交集,悲壮的气氛被进一步强化。

还是在不安中等待,走廊里遇见李东生副台长,他问我:“怎么样?”“没问题。”我们擦肩而过,看得出来,作出直播决定之后,李台长心中的压力。

机房里,电脑上“前方记者 孙玉胜”的字幕已经打出,通过电话我们得知,前方的记者都已到位,到达危险的位置,只等直播的开始。CNN等国外媒体得知我们要直播的消息,也纷纷打进电话,要求提供信号。大水,不再只是中国的灾难。

赈灾晚会结束了,仍没有分洪与否的消息。是啊,这个决定太难下了。我们还是等待,为了准备直播,中央电视台这一夜的节目没有中断,破天荒地连续播出着。到了凌晨3点多,我们接到消息,暂不分洪,回家待命,有可能早晨的时候分洪,呼机手机都别关,接到指令立即来台。

我把老陶送回家后,自己也回了家,呼机和手机都放到枕边,等待,使得自己根本无法入睡,直到早上太阳升起,呼机和手机都很平静,这才昏昏地睡去。

而在这一夜,在长江的大堤上,抵抗洪水已不是土堤而是人堤,在这密不透风的人墙面前,太阳从宽阔的江面上升起。也许是畏于中国人不怕死的气势,洪水从这一天开始,慢慢减弱了锋芒,胜利离中国人越来越近了。

直播终于没有进行,我无法想象,一旦分洪令下达,那将是中国人记忆里怎样的五个小时直播,而那五个小时,我们又将在怎样的牵挂和不忍中度过。

一场可以留在电视史册中的直播终于在现实中消失,然而远方灾民的家园却保住了。分洪代表手中拿着的罐子,那其中的泥土不再是故乡最后的泥土。我们幸福和快乐地失去这次直播,并欣慰。然而8月16日到17日那十几个小时,在我们的抗洪记忆中再也无法抹去。

三十而立 立在松花江的江堤上

8月20日是我三十岁的生日,其实在平时,我很少过生日,印象中就是在1985年过了一次比较正式的生日,因为那一年的8月19日我接到了北京广播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与其说是第二天过了个生日,不如说是家人想庆贺一下我考上了大学。而在大学期间,虽然宿舍里平时谁过生日,我都会格外地张罗,但是我的生日正好是在暑假,难得同学相聚,一次次也就随意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