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回到现场,回到《感动中国》真正的主角身上。

做《感动中国》的主持人,是一件既幸福又痛苦的事情。幸福在于,你可以离感动如此之近;而痛苦在于,当你被感动时,你必须克制,不能放纵泪水一次又一次地滑落。这种痛苦,只有身在其中,才能强烈地感受到。

有一次,现场录制时,屏幕上在放片子,一名解放军军官,陪来部队探亲的妻子女儿周末上街,看见一位轻生者落水,他下水救人。轻生者获救了,而他,却在妻女的注视下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时候,屏幕上播出了令人痛心的画面,才三四岁的小女儿,在人群中拿着爸爸脱下的旅游鞋边哭边喊:“爸爸回家,爸爸回家……”

我是一个父亲,这个画面我之前也看过,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依然没能忍住,泪水夺眶而出并难以控制,然而又必须控制,因为两分钟之后,是我的主持段落。于是,让同事飞快拿来大把大把纸巾,迅速抹掉泪水,还不能擦掉脸上的妆,一阵手忙脚乱,估计在一边看的人,会觉得搞笑的成分更大。过程十分惊险,好在放片子时黑灯,现场没有多少观众注意到。两分钟后,我平静下来,开始自己的主持段落,可情感却难以真正平静,或许,细心的观众可以察觉。

这样的经历,在八年的《感动中国》过程中,发生了不止一次,有时,甚至就在聚光灯下,在舞台的中央。

第二届《感动中国》的获奖者高耀洁是一位来自河南的退休医生,从七十岁接触到艾滋病人之后,走上了艾滋病预防和救助的道路。在众人的偏见、有关部门的遮掩等障碍下一路走来,获奖时已经七十七岁。她一路走得不易,不仅是因为周遭环境,还因为她那双曾经裹过的小脚,让她常常步履蹒跚,但就是这双似乎最古老的“小脚”,一路奔波抵抗着最现代的艾滋病,尽着她的一己之力。

即使获得了感动中国的年度人物称谓,也并非全无争议,比如来自深圳的义工歌手丛飞。身患绝症,依然为贫困孩子们奔波,他获奖后,有很多人质疑他“沽名钓誉”,病没有那么重等等。一年后,丛飞去世,一切质疑烟消云散。然而,是什么,让我们不敢相信呢?

那一年的颁奖舞台,获奖者需要从高处向下走十余个台阶来到舞台中央。当宣布获奖者“高耀洁”之后,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一米六零、七十七岁、满头白发的高耀洁出现在公众面前,这一个画面,已经具有震撼的力量,接下来,她艰难地走下台阶,身体一颤,差点儿摔倒。这时,我已接近流泪,赶紧快走两步上前,把手伸给了高耀洁,像一个儿子伸给母亲。没想到,高耀洁抬头看了我一眼,接下来用手轻轻一挥,拒绝了我伸出的手,这时的我,没有任何尴尬,反而是泪水夺眶而出,另一边,敬大姐同样如此。而细心的观众也发现了这个细节,掌声响起,倔强的高耀洁终于稳稳地站到了舞台中央,这段路,她走得就像抗艾的征程一样。

活动临近结束时,高耀洁给我们写下一段话,这话中,有最大的爱,也同样有恨。不过,这恨,是爱的另一种表达:

艾滋病已是世界性灾难,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实事求是地关心善待,救助艾滋病人及遗属们,是每一个中国公民的责任。

那些坑公家、害民家、肥自家的人,在艾滋工作中滚开!

……

这样的场景太多,需要克制泪水的时候也太多。著名的拆弹专家王百姓,想来该是铁汉一个,却在访谈中呈现出柔情一面。执行一次极危险的拆弹任务前,他与妻女借故见一面,佯装轻松地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不能说实情道危险,但自己心里知道,这非常有可能是和家人的最后一次见面。讲述时,他泪流满面,而我这边,只能悄悄地掐自己的大腿……

后来,我发现,之所以流泪的冲动一次强于一次,一来是因为自己年岁渐长,内心越发地脆弱起来;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感动中国》的获奖者当中,平民百姓明显增多,他们很多人都是在日复一日地坚持和坚守中实现了一种伟大,也因此,更具感动的力量,且往往自己并不以为意。

普通人被隆重地颁奖,或许,正是感动中国的关键所在。因为他们与我们一样,原本平凡,因此,伟大就变得真实、不拔高、可触摸,泪水的滑落,也就顺其自然。

在这八年的获奖者当中,有优秀的儿子为母捐肾;有最棒的女儿,不仅为自己的父母也为村里其他老人养老送终;有最坚强的妈妈,通过暴走让肝功能恢复正常捐肝救子,或者将一对残障女儿带大带好带得阳光灿烂;当然,也有永远用笑容面对苦难的父亲……

父、母、儿、女,来自一个又一个小家,八年来,他们因为原本平凡的家中角色,而走上《感动中国》的舞台;之后,《感动中国》又走进千家万户。伟大,就这样因感动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