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城市里的风雨同舟

城市里的风雨同舟

每天,男人都会骑着摩托车,后座上驮着他的女人,在小城里穿行。他们住在老城区,虽然家与单位之间也有一辆公共汽车,可是班次很少,这让他们早晨根本赶不上上班的时间。摩托车于是成为他们的交通工具,上下班的途中,他们以车代步。

女人深知摩托车的危险。她多次对男人说,摩托车其实只是玩具,而不应该成为交通工具。男人说那怎么办?天天打出租?要不买辆轿车?女人笑了。她知道,家里那点钱,最多可以买到轿车的一个轮胎。

男人送女人去单位,需要经过他工作的工厂。这时女人就要他把摩托车停下来,她说剩下这段路,我自己走过去就行。男人说还是我送你去吧,摩托车就继续轰鸣着向前蹿去。他的摩托车有着拖拉机一样的声音,行驶速度却是很快。女人抱着男人的腰,说,慢一点。抬起头,已经到了单位的门口。不过两站路,女人认为男人的举动有些多余。

可是每天,男人仍然要坚持把她送到单位的门口,再一个人骑着摩托车赶回自己的单位。女人站在原地送他。说,你慢一点。

傍晚下班,有时女人会步行到男人单位的门口,有时女人很累,一步都懒得走,就会花一块钱坐上公交车,两站后在男人工厂的门口下幸,再由男人驮着她回家。这时或许男人已经发动了摩托车,正笑盈盈地等她;或许男人还没有忙完自己的事情,她就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等着男人。其实公共汽车一直通过家门口,她完全可以一路坐回家。可是她偏不。她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对男人说,开车!她的表情让人怀疑她是坐在一辆豪华的轿车里,她的男人,兼了司机。

当然会有人不理解。他们问她你为什么一定要坐你老公的摩托车?她问为什么不能坐?他们问摩托车比公共汽车舒服?她说那倒不是。正好相反,冬天坐在摩托车上,人立刻冻成了冰棍。他们问那你还天天坐?她笑笑说,这样多浪漫啊。摩托车轰隆隆穿过繁华的街区,然后夫妻双双把家还……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说谎。因为她和他,都不是浪漫之人。被他们问得急了,女人只好说,这样,才有了和他风雨同舟的样子和感觉。两个人,坐在同一辆破旧的摩托车上,早晨离开家,晚上回到家,摩托车就像一艘船,我们就像城市里风雨同舟的两只蝴蝶……

人们就信了。也包括男人。只有女人知道,其实,这并不是唯一的理由。她一定要坐上男人的摩托车,是因为,他是一位毛毛躁躁的男人。当他一个人驾驶着摩托车,就会把摩托车骑得飞快。他弓着身子,按着喇叭,在狭窄或者宽阔的马路上疾驰而过……

她坐上这样的摩托车,当然很危险。可是正因为危险,她才要不顾一切地坐上去。因为她需要提醒男人,她要让男人感觉到她的存在。

她知道,只要她坐上摩托车的后座,男人就会把摩托车,骑得小心翼翼。

百花深处是我家

有一段时间,他们搬到了乡下。那是父亲留给男人的老宅,老宅在村头,村子挂在山腰。那里交通很不方便,每天只有一班开往城里的过路车,男人和女人,就靠着这班过路车,在城市和乡村之间往返。当然,这一切,并非他们所愿。

因为他们卖掉了城里的房子。本来运转良好的公司,突然由于男人一个小的失误,陷人到困境之中。几天后男人在慌乱中犯下第二个错误,却非但未将公司挽救,反而更是雪上加霜。男人在女人的鼓励下孤注一掷,他卖掉了汽车和房子,暂时搬到乡下的老宅。然而即使这样,也仅仅能够勉强维持公司暂时不至于倒闭。男人愁眉不展,他想难道打拼这么多年,就落得个这样的结局?他生在乡下长在乡下,知道乡下的艰苦。假如他的公司不能够挺过难关,那么,他想,他极有可能会重回贫穷,重回一无所有。

女人仿佛仍然是快乐的。每天她坐在井台边洗着衣服,手和胳膊冻得像两根红萝卜。那时已是初春,万物开始复苏。可是男人的公司却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每天男人阴沉着脸,从乡下坐车到城市,再从城市坐车回到乡下。他不知道自己的公司还能够支撑多久,自己还能够支撑多久。他怕一觉醒来,一切都不可补救。

机会突然来了。一位多年前的朋友突然通过电话找到了他,要和他谈一笔大生意。假如男人能够将这笔生意谈成,那么,不仅公司会度过暂时的难关,朋友还将与他签订一个长期的合同。

男人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必须抓住。

男人不敢告诉朋友他现在的窘境。假如他说了,那么,他想,这笔生意也许会泡汤。没有人愿意和一个濒临破产的仅剩一个空壳的公司合作,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并且,以男人那时的实力,根本不应该签下这笔合同。

他和朋友约好在茶馆见面,那是他们第一次合作的地方。那天男人穿着得体,谈吐非凡。为这个难得的合同,他甚至关掉了手机。朋友问他公司的生意还好吗?他说非常好。说这些时,他连自己都没有底气。朋友掏出拟好的合同,他匆匆看了,一切都没有问题。他和朋友将合同铺上桌子,拔开笔帽,准备签下各自的名字。那一刻他激动万分,他认为一个伟大的时刻即将来临。

这时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并不知道男人要在这里签一个合同。每天男人都会去接女人,然后一起去马路边等唯一的一辆公共汽车。可是今天,直到那辆公共汽车开过去,男人也没有出现。她给男人打电话,男人的电话关着机。她再打电话到男人的公司,男人的同事告诉她,男人去茶馆谈生意了。——那个茶馆距他们等车的地方,不足三百米。

女人一走进茶馆就看到了男人和他的朋友。女人认识男人的朋友,她和他礼貌地打着招呼。朋友暂时停下手中的笔,问你来找你的老公?女人笑笑说是,我们要一起回家。朋友笑了,他说你们还这么恩爱。男人紧张起来,他怕不明情况的女人说出他们的实情。朋友继续问你们还住在那栋一百三十平米的房子里吗?女人说,早搬走了。男人流下了汗,他忙对女人说我和朋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先到外面转转,一会儿我打电话给你。女人看看桌面,似乎明白过来。她说好,然后想转身离开。朋友问她那你们搬到哪里去了?女人说,百花深处是我家。然后她和朋友礼貌地告别,一个人重新走上大街。朋友愣了愣,又明白过来,他说,原来换成了别墅啊!——这实力!随即低下头,迫不及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盖好随身携带的印章。很显然,女人刚才的话,粉饰了男人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