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俗人生(第4/11页)

然而,这种并不属于我们的叙述方法有着很大的弊端,如果我们在通篇文章中都采用这种手法,赋予这篇文章以一卷书的冗长篇幅,这在《费加罗报》是绝对行不通的。我们还是长话短说吧,街道上的这座公馆是一处住宅,坐落在花园中的这个大厅实际上是某个奇异能人的画室,这个人在海外和巴黎都同样大名鼎鼎,一幅水彩画的下方签着这个人的名字,这幅水彩画因此比其他任何画家的水彩画都更加炙手可热,印着这个人名字的一封请柬可贵的程度超过了其他任何女主人的邀请:

我说的这个人就是玛德莱娜·勒梅尔。在这里,我要谈论的不是那位伟大的女艺术家,我不记得哪位作家138说她是“继上帝之后创作玫瑰花最多的人”。她也画过风景、教堂和人物,因为她的非凡才华遍及各种体裁。我想尽快追溯这段独一无二的沙龙历史,再现和回顾这个沙龙的魅力。

起初那并不是沙龙。刚开始的时候,玛德莱娜·勒梅尔夫人与她的几位同行和友人在她的画室中聚会;最早被获准进入这个画室的只有让·贝鲁、皮维斯·德·夏瓦纳、埃德华·德塔伊、莱昂·博纳、乔治·克拉兰139,他们前来观赏一幅画上的一朵玫瑰花渐渐地——而且很快地——呈现出生活中深浅浓淡的苍白或鲜红。当德·加尔公主、德国皇后、瑞典国王、比利时王后造访巴黎时,她们要求前往画室参观,勒梅尔夫人不敢贸贸然将他们拒之门外。她的女友玛蒂尔德公主和她的学生德·阿伦贝尔公主也不时来到画室。人们逐渐地了解到,这个画室中举行过几次小型聚会,在这种没有任何准备,没有任何意图的“晚会”中,每位宾客都“各尽所长”,各显其能,知己之间的小小欢聚引起的轰动胜过了最引人注目的“盛会”。偶尔在此露面的雷雅纳140曾经希望与同时到来的科克兰和巴尔泰在这里上演一出独幕剧,马斯内和圣桑在这里演奏过钢琴,莫里141甚至在这里跳过舞。

整个巴黎都想削尖脑袋钻进这个画室,却又无法一下子挤进去。在晚会即将举行之际,女主人的每位友人都身负使命,前来为自己的朋友索取一张请柬,勒梅尔夫人五月份的每个星期二都会来这里,蒙索街、伦勃朗街、库塞尔街的车辆几乎无法通行,她的不少宾客难免要留在花园里绽放的丁香花下,因为他们不可能全部留在即使是如此宽敞的画室内,那里的晚会刚刚开始。刚刚开始的晚会就在水彩画家停止作画的间歇举行,画家将于翌日大清早继续加工这件作品,精美而简洁的画面已经清晰可见,栩栩如生的硕大玫瑰仍然“摆放”在盛满水的花瓶中,在画好的玫瑰前面,它们的复制品也同样栩栩如生,与它们相映成趣。玫瑰花旁边,基南夫人的一幅肖像刚刚开头,却已经逼真得让人叫绝,另一幅肖像画的是德·拉谢弗里埃尔夫人的儿子,他出生在塞居耶家族,那是勒梅尔夫人应德·奥松维尔夫人的请求而作的,这两幅肖像吸引了大家的关注。晚会刚刚开始,勒梅尔夫人就向她的女儿投去担忧的一瞥:一张空椅子也没有了!而在别人家里,这正是搬出扶手椅的时候;陆续进来的有前众议院议长保尔·德夏内尔142先生和现任众议院议长莱昂·布尔热瓦先生,意大利、德国和俄国大使,格雷福尔伯爵夫人,加斯东·卡尔梅特先生,弗拉迪米尔女大公爵和阿岱奥梅·德·舍维涅伯爵夫人,德·吕伊公爵暨公爵夫人,德·拉斯泰里伯爵暨伯爵夫人、遗孀德·于泽公爵夫人、德·于泽公爵暨公爵夫人、德·布里萨克公爵暨公爵夫人、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儒勒·勒梅特尔先生、德·奥松维尔伯爵暨伯爵夫人、埃德蒙·德·普塔莱斯伯爵夫人、福兰先生、拉夫当先生、大获成功的《韦尔吉》143的杰出作者罗贝尔·德·弗莱尔和加斯东·德·卡亚韦先生和他们可爱的妻子;旺达尔先生、亨利·罗什福尔先生、弗雷德里克·德·马德拉佐先生、让·德·卡斯泰拉纳伯爵夫人、德·布里耶伯爵夫人、德·圣约瑟男爵夫人、德·卡萨—菲埃特侯爵夫人、格拉齐奥利公爵夫人、波尼·德·卡斯特拉纳伯爵暨伯爵夫人。宾客源源而至,没有片刻的停息,那些新来乍到、没有希望找到座位的客人围绕着花园兜圈子,他们占据了餐厅台阶的位置或者干脆直挺挺地站在前厅的椅子上。习惯于霸占最佳景观座位的居斯塔夫·德·罗特希尔德男爵夫人失望地在一条搁脚凳上弯着身子,她爬上凳子是为了看见在钢琴前就座的雷纳尔多·阿恩。另一个向来惯于安逸的百万富翁德·卡斯泰拉纳伯爵很不舒服地站在一张长沙发上。勒梅尔夫人的座右铭好像来自《福音书》:“那在前的将要在后了,”换句话说,后来的就是那些最后来到的客人,无论他们是法兰西院士还是公爵夫人。然而,勒梅尔夫人表情丰富地用她的漂亮眼睛和美丽微笑向远处的德·卡斯泰拉纳先生示意,为他没有得到妥善的安排而致歉。因为她也跟大家一样,对他青眼有加。他“年轻、可爱,牵走了所有人的心”,勇敢、善良,阔绰而又不狂妄,讲究而又不张扬,他的拥戴者为他如痴如醉,他平息了对手的怨恨(我们是指他政治上的对手144,因为以他的个性,他只有朋友)。他对待自己年轻的妻子145十分敬重,担心勒梅尔夫人为了让客人进来不发出声音而半开半掩的花园大门中透进来的冷风会吹到她身上。他严肃认真地研究与他的行政区有关的实际问题,这让跟他交谈的格罗克洛德先生感到惊讶,对于一个只顾自己享受的男人来说,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看到布律热尔将军146也站在那里,勒梅尔夫人更是深感不安,因为她始终对军队怀有某种偏爱。当她看到让·贝鲁147甚至无法挤进大厅时,那就不再是小有不快的烦恼了;这一回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拨开堵住进口的人群,隆重迎接这位光彩照人的年轻大师,受到新老社交界一致推崇的艺术家,整个社会界求之不得的可爱人物。更何况让·贝鲁还是一个最风趣幽默的人,一路上,每个人都会让他停下来交谈片刻,眼看着她无法将他从所有这些妨碍他前往为他保留的专座的崇拜者手里争夺过来,勒梅尔夫人无可奈何地做了一个滑稽好笑的失望姿势,重新回到钢琴旁边,雷纳尔多·阿恩正在那里准备开始唱歌,他在等待喧闹声平息下来。一个尚且年轻而又附庸风雅的谄媚文人正在钢琴旁边同德·吕伊纳公爵亲热地交谈。德·吕伊纳公爵是个精明却又不失可爱的男人,能够同他交谈自然会让这个文人深感荣幸。可他尤其醉心于在众人面前显摆他在同一位公爵交谈。我忍不住对我的邻座说:“在这两个人中间,好像他才是‘尊贵的(honoré)’那一位。”读者显然会忽略这个同音异字文字游戏的含义,他们也许不知道,德·吕伊纳公爵的姓氏“凑巧”就是奥诺雷(Honoré是尊贵的意思——译者注),正如看门人所说的那样。然而,随着教育的进步和知识的传播,即使存在着这样的读者,他们也只不过是微不足道而又无关紧要的一小撮,人们有资格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