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俗人生(第2/11页)

大门又敞开了,进来的是德·格拉蒙公爵暨公爵夫人,继而是至高无上的波拿巴家族,拥有帝国所有最高头衔的家族,里沃里家族,即德·埃斯林亲王暨王妃以及他们的孩子,欧仁和若阿香·缪拉亲王暨王妃、德·埃尔沁格公爵暨公爵夫人、德·拉莫斯科瓦亲王暨王妃。

这是居斯塔夫·施伦贝尔热129先生、巴斯特130先生、杜·博斯先生暨夫人、保尔·德·普塔莱斯伯爵暨伯爵夫人、乔瓦尼·博尔热斯亲王,他学识渊博,既是哲学家同时又以健谈而著称;布尔都131先生、德·拉博尔德侯爵、乔治·德·波托—里什先生暨夫人。

小客厅里已是济济一堂,资格最老的常客指点着去大厅的路径,关系比较疏远的宾客会带着某种腼腆羞怯去欣赏那里陈列的艺术瑰宝,就像大师眼里的小学生。

玛德莱娜·勒梅尔132画的皇太子肖像,杜塞画的公主肖像,埃贝尔画的公主肖像,画中的公主有着非常漂亮的眼睛,她佩戴的珍珠是如此的温馨,这些肖像让人驻足不前。

博纳133目光敏锐地打量着面前的肖像,精美的绘画让他眼光发亮,他与夏尔·埃福吕西互相交换对技巧的感想,后者是《美术报》的主编,撰写过一本关于阿尔布雷特·丢勒的精彩著作,他们的声音低得让人难以听清。

公主再也坐不住了。她从众人身边走来走去,迎接刚到的宾客,混迹于每个人中间,对每个人都说上一番特别有针对性的话,过不多久,当那个人回到家中时,他会觉得自己才是晚会的中心。

这个沙龙(我们就“沙龙”这个词的抽象意义而言,因为公主的沙龙先是设在库塞尔街,后来又移到贝里街)让人联想到十九世纪下半叶的一个文学之家;梅里美、福楼拜、龚古尔、圣伯夫每天都来这里,在真正亲密无间、完全无拘无束的气氛之中,公主有时会出人意料地突然现身,邀请他们共进午餐;他们没有任何文学秘密要向公主隐瞒,而公主也不会因为王族的身份而对他们有所保留,公主奉陪他们直到最后——不仅提供日常的简单服务(圣伯夫说:“她的府邸就是某种美雅的内阁。”),而且还提供举世瞩目的重要服务:阻止某些迫害,解除某些偏见,提供工作上的便利,促使人们走向成功,让生活变得温馨,改变命运——人们不得不相信,上流社会的某些权贵总会对文学史产生一种卓有成效的影响,很少有女人像公主那样如此高超地利用这样的权势。

“公主喜好古典派,”圣伯夫说过,“所有的王公都喜好古典派。”

圣伯夫有没有搞错,人们不禁会产生这样的怀疑,公主选择福楼拜,器重龚古尔是否属于古典派的行为——在这个方面,她的情趣远远超过了她的同时代人和圣伯夫本人的情趣。

然而,从公主对待他们的方式中可以看出,她更多是以一个挑剔的女友的那种忠诚对待两个心仪的男人,而不是名副其实地偏爱这个人的天才,那个人的禀赋。

有多少生前默默无闻的伟大作家因此将珍贵的友谊归功于他们的内心素质和社交魅力!回首往事,我们认为是他们的天才赢得了这些友谊。

总而言之,公主的名字被镌刻在法国文学的黄金桌上。梅里美的整整一卷《致公主的书信》;福楼拜的无数信札、圣伯夫的一卷《星期一丛谈》、《龚古尔日记》中善意而又巧妙的许多篇章都给予公主以最好和最高的评价。

泰纳、勒南,还有其他许多人也是公主的朋友,她晚年在泰纳的《拿破仑·波拿巴》问世之后与泰纳有过争执。泰纳对公主说:

“您务必阅读这本书,请您告诉我您对这本书的看法。”

他把这本书寄给公主。她读到了拿破仑就好像某个雇佣兵队长的那些可怕的独立篇章。翌日,她把自己的名片寄给泰纳,确切地说,是把她的名片放在泰纳夫人家中,她本应去拜访泰纳夫人,名片上写着这些简单的字母:“P.P.C.”(特此告辞的缩写)。这就是她的答复,意即再也不会去她家拜访。

过后不久,她又向曾经对她大名鼎鼎的叔叔恶言相向的这位作家大发雷霆。在场的若斯—玛丽亚·德·埃雷蒂亚134热心地为泰纳辩护,他因此得罪了公主,公主有些冲动地向他证明了她的气恼。

“殿下您大错而特错了。”埃雷蒂亚说,“当您看到我站在一个不在场的朋友一边,甚至不惜与您作对,您应该反过来这样理解,这就证明我忠诚可靠,值得大家信赖,尤其是您。”

公主微笑着同他亲切握手。

公主与她的朋友之间洋溢着一种非常宽松自由的气氛,这一点在他们对“公主”的称谓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按照礼节,他们应该称呼她:“夫人”。他们不会错过反驳她和顶撞她的机会。因此,人们有点惊奇地在圣伯夫的书中读到这样的句子:“她与她的兄弟——拿破仑亲王——在这一点上十分相像,如果人们可以从观察家的角度倾听他们的谈话。”

难道人们不可以这样做吗?

从细致的观察中获益的只能是公主,即使她无法从中获益又有何妨?Amicus Plato sed magis amica veritas(以柏拉图为友,更要以真理为友)!

一个艺术家只能为真理服务,对身份地位无所顾忌。他仅仅应该在自己的描绘中考虑到这一点,秉承差异化的原则,比如国籍、种族、环境。一切社会条件都各有其影响,艺术家应该怀着同样的好奇心表现一个王后的举止和一个女裁缝的习惯。

公主与泰纳、圣伯夫发生了争执。另一位法兰西学院院士在他的晚年与公主重归于好。

我想谈谈德·奥马尔公爵。

一八四一年,当公主重返法国时,她受到王室家族令人羡慕的礼遇,她从未忘记自己对王室的亏欠,她在任何时候都从来不允许别人当着她的面谈论或许有损于奥尔良家族的任何事情。

然而,帝国政府的做法就不同了:王族的财产被充公没收,尽管有玛蒂尔德公主和德·汉密尔顿公爵夫人从中周旋。不久,继拿破仑亲王的一次演说之后,人们又回想起德·奥马尔公爵写给公主的那封可怕却又绝妙的书信。

从此以后,公主似乎再也没有见过德·奥马尔公爵。实际上,他们在许多年里生活在彼此相距甚远的地方。继而,时间抹煞了怨恨,而感恩之情却没有因为时间而递减,就这样,这两位天性如此相似的编外亲王公主彼此之间产生了某种相互的倾慕,他们之所以成为人上人只是缘于他们的出身,他不完全是奥尔良家族的同党,而她也不是十足的波拿巴主义者,而他们却拥有相同的朋友,当代伟大的“有识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