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能否允许我为你们唱一首歌?(第2/3页)

艺人比客人还多

2000年的时候,街两边盖起了高高的商品房。但楼上的居民很快就开始抱怨他们睡不着觉,嫌我们太吵,可这条街晚上吵是出了名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图安静还要买这里的房子。后来,楼上的居民不停地告状,不停地往楼下扔西瓜皮,扔啤酒瓶,扔各种东西。为了防止砸伤客人,各家大排档也都搭起了棚子。

后来,政府就成立了“管委会”专门管理我们。为了防止声音过大,规定乐队组合不能超过三人,一个乐队不能有两把萨克斯管,深夜一点后不许卖艺?这些规定都能理解,但去年夏天,又出台了新政策,如果想在吉庆街卖艺的,要交800块钱入场费,然后每个月交300块的管理费。原来艺人是来去自由的,很多人做一做,觉得不好也就走了,现在把钱一交,无论如何都只得留在这里。2002年到2004年是吉庆街最兴旺的时候,灯火辉煌,有上百家的排档,上千张桌子。可是现在要打长江隧道,吉庆街的一半被封掉了,排档也少了一大半,艺人们交了入场费又不愿意走,所以,经常是艺人比客人还要多,竞争越来越激烈,艺人们的作风也就越来越混乱。

于是,今年艺人协会就向管委会提出希望淘汰掉一部分作风差、水平低的艺人,管委会说,你们每人交20元考试费来参加筛选考试吧。后来,每个人都参加了考试,每个人又都留了下来。一阵忙活之后,管委会又赚了一笔。

已经没什么回头客了。人家说,原来是来了武汉不来吉庆街等于没来武汉,现在是来了吉庆街再也不想来武汉!现在就算听见客人说“滚”都特能理解,你想,这条街三百多艺人,就算两个人一组,都有一百多组,也就是说,你来这里吃饭,有一百多组人过来问你听不听歌,或是问都不问就开唱,你能不烦吗?

“我们活着也许只是为了相互取暖”

每天七八点钟都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因为根本不想出来,我从来没把在吉庆街唱歌当成一种职业,虽然是老江湖了,可每天来到吉庆街,看着这么多人,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有时候,你去问客人,各位,打扰一下,能否允许我为你们唱一首歌?有的客人会说,给老子滚,听个×的歌,你们也会唱歌?还有的客人会说,唱歌可以,但你得跟着我的节奏唱,然后,他就拿起筷子在碗上一阵乱敲。有一次,我只唱了一句,一个客人就说,我也是搞音乐的,我唱得比你好。我对他说,我不是搞音乐的,我只是卖唱的,您别跟我比,见到您,我无地自容,我对不住您了。总之,碰到那种发神经的台子,我就故意把歌唱得不好,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做这种生意。

不听的客人我就随便唱,听的客人我就好好唱,如果一桌人,不吃不喝不说话,非常安静地听,我就非常投入感情地去弹唱。

有一次,一个高高的,挺帅的年轻人,点了一首郑钧的《极乐世界》,当我唱到“我们活着也许只是为了相互取暖,想尽一切办法只为逃避孤单”的时候,他突然眼泪开始哗哗地流,我吓坏了,问他:“你怎么了?”他说:“没事,就是心里难受,我太理解你了。”一开始,我以为他喝酒喝多了,后来才发现不是。他听完,一只手擦眼泪,一只手背到后面去做手势,让他的朋友拿钱来。

还有一次,一个男的让我给他唱歌。他说,他从来没听过这么舒服的歌。我们聊一会儿,唱支歌,喝杯酒,再唱支歌,再聊一会儿。那天晚上我们喝了18瓶啤酒,最后他说:“我应该把所有钱都给你,可我今天带的现金不够,有多少算多少吧。”然后留了50块钱打车,把钱包里所有钱都给了我,有八百多块。

不过,有时候唱高兴了,也会吃闷亏。曾经有好几次,客人特别喜欢我,我就和他们一起高谈阔论,嘻嘻哈哈,我也特别卖力地又弹又唱,大家兄弟长兄弟短地叫了一整晚上,感觉都蛮好。最后给钱时,我客气了一下说,算了吧。人家就真的把钱收了起来。回家的路上我难过死了。这一晚上算是白干了!

吉庆街是个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能在这条街生存的人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可以生存。

离不开的吉庆街

花花大排档外有一家卖烟酒饮料的副食店,老板娘姓朱,我们都叫她朱大姐。

有一天,朱大姐问我:“你想去淘金子吗?”

我以为她在跟我开玩笑,就说:“做梦都想去呢。”

她说:“那刚好,我认识一个人是湖南辰州矿业有限公司的,也就是原来的湘西金矿,他们那边很多金矿可以承包,用矿石提炼金子,可挣钱了。”

朱大姐还生动地向我描绘了发财以后,生活被改变后的所有细节。

我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这么混下去了,这也许就是离开吉庆街的机会。

走的时候,大家在一起喝酒。黄毛、孙萨克、“杨琵琶”还有朱大姐都来了。黄毛说:

“你终于离开吉庆街了,真为你感到高兴啊。”

黄毛中途也出去开过餐馆,后来餐馆亏了钱,又才跑回来。

当上金矿老板后,我发现花钱比赚钱快多了,光添加设备就一下用掉五六万,我承包的那个金矿是土法炼金。刚开始技术不过关,耗了很多时间,几个月里,也就炼了120多克金子,后来,矿石原材料涨价,还要给工人发工资,很快,我带去的10万块钱就没了。我想,看来自己的命运跟黄毛一样啊。

卖唱者/高远摄

重新回到街上唱歌的那天我印象特别深。我记得,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往自己的脸上泼水,用手掌轻轻拍打,我以为这样能让自己清醒,可还是感觉特别困。当时特想突然下大雨,这样,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在家里再躲一天。

可那天没下雨。我不得不拎着吉他向吉庆街走去。从我租的房子到吉庆街很近,只要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就到了,巷子两旁是高高的院墙,墙上贴满了各种性病广告,脚下是一条石板铺成的路,石板是活动的,经常会把下面的水从石板间的缝隙里踩出来。

走到巷子口的时候,我特别犹豫,那是种无地自容的感觉。那条街就躺在眼前,我又开始听到那嘈杂而重叠的各种声音。我站在巷子口觉得自己特可笑。就在我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的时候,我看到了黄毛,他抱着吉他走过来,我就喊:“黄毛,我正要去找你。”

他笑着说:“呵,淘金的回来了,是发了大财回来请我们喝酒的吗?淘了多少金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