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谢谢你翻开这本书。

此刻我正坐在父亲的病床边,用笔写下这一页。

凌晨5点,窗外即将破晓,病房里尚有轻微的鼾声——父亲睡着了,他蜷在被子里,像个犟脾气的老小孩。一个星期前,他突发脑梗死,一头栽进村里的水沟,然后就躺在了这里。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上一次父亲住院,那时正逢困顿,仿佛是站在无边的荆棘里,焦虑,迷茫,无助。在病床边,我给一位朋友打电话,感叹着“我不知道命运究竟还想给我什么”,难过到哽咽。

时隔多年,这一次,依然是那位朋友,但在说起父亲的病情时,我终于可以从容而体面地回答:“别担心,我可以应对好一切。”

在医院的这些天,从重症监护室到普通病房,每天都能目睹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心里却越来越平静,如深流之水,可以将生活的波澜安然接纳。

于是有时也会自问,是时间的力量吗?

这些年,确实改变了许多。朋友们视为“成熟”,而我更愿意称之为“成长”,在这个喧嚣又急切的世界里,我终于一步一步地长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

蔡康永有一句话:“时间没有魔法,时间只是拉开距离,让我们能由远处看看自己。因为远看,自己才能抽身成为旁观的人;因为抽身,苦乐才能变成身外的行李,一旦感觉背得很累,就放下了。”

是这样吧,当局者迷。也曾把生活中的坎坷和磨砺归咎为命运的安排,但时间过去,回首来时路,就会慢慢明白,芸芸世界,命运怎知你是谁?

你,才是自己的命运。

少年时不知天高地阔,心里总想着要拥有很多东西,改变世界,拯救人类,成为超级英雄,坐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劈开老县城的车流和人群,觉得自己像一把刀,锋芒耀世,无往而不利。

二十出头的年纪,被世界狠狠地打过耳光,也遭遇过自己无情的鄙夷。那时和很多年轻人一样,觉得被生活欺骗,被梦想遗弃,被苦痛蒙蔽,找不到未来的方向,并声称“我搞不懂这个世界”。

然而,你觉得自己苦,其实是还未经历真正的苦。

你感到绝望,不过是没有能力保全希望。

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可是你没法选择。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选择不想要什么,会比选择想要什么更艰难。

就像一把刀,有了鞘才能成为真正的器;一个人,看清自己也远比看清世界更重要。

你的生活,就是你的世界。

所以你不用想着去拯救地球,把自己的小日子过顺了,就帮了世界一个大忙。

在这本书里,除却自身情感和生活历程,我也写到了一些身边朋友的故事,她们有着不同的身份和年龄,却有着同样明亮坚韧的精神世界,就像暗夜里的珠光,带给我温润的感动和暖意,还有在尘世中披荆斩棘的力量。

希望你也一样。

世界很大,与你无关。

世界很小,而你刚好发光。

上一本书出版后,我收到了很多读者的来信。有人说:“谢谢你,是你的文字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光亮。”也有人说:“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成为如你一般的人。”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的文字有一天会给陌生人带来勇气和温暖,一如不曾想过这样的力量会反哺给自身。

很欣慰,文字的意义,莫过于斯。

我知道,这些读者大多还是在校的学生,或是刚进入社会的年轻人,他们和我一样,都曾在茫茫黑暗中独自摸索,寻找光亮的方向。

但人生没有模本,也没有谁的生活值得另一个人去效仿。

之所以能够成为同类,是因为我们都不甘心就此黯淡无光,庸碌一生,让生命成为无望的生存,或是无趣的复制。

我们努力地工作,认真地生活,诚挚地面对这个世界,都是为了可以体面地应对障碍和困苦,安心地享受嘉奖和幸运。

为了成为一个独立的,让自己感到愉悦的人。

为了自己在老去时隔着时间旁观的那一刻,会觉得生命是一份闪闪发光的礼物,“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田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切斯瓦夫·米沃什《礼物》

愿生而为人,不虚此行。

凌小汐

2016年5月26日,邵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