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世界很大可惜与你无关

其实你不用想着去拯救地球,把自己的小日子过顺了,就帮了世界一个大忙。

过任何生活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精神的贵族才是真正的贵族。

1

英姐姐是我一个经商的朋友,去年搬到了家乡的老宅居住。最先是因为要疗养身体,而当身体慢慢好起来之后,她已经习惯并喜欢上了那种生活,并时不时地对我感叹:“山中日月长啊,年岁的概念已模糊矣,这仿佛又赚了半生……”

今年夏天,我终于得了空,大老远地跑去看她。她一见到我,挽起裤管就要去地里摘菜——手里拎个小竹篮,两眼冒着慈爱的光,就像是种了一藤葫芦娃的老头儿。

“瞧,这根黄瓜,是我亲眼看着它长大的。

“西红柿嘛,有些营养不良了。

“辣椒都不错,没让我丢面子,一会儿也正好为你接风洗尘。”

饭桌上,一碗青椒炒鸡蛋,一碗刀拍黄瓜,一碗豆角烧茄子,两杯杨梅酒,她吃得津津有味,我吃得感慨无限。

一场大病,几乎颠覆了英姐姐的人生,曾经的五花马、千金裘,如今全作云烟散。然而纵如此,又如何?虽然是荆钗布衣,淡饭粗茶,她却收获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就连健康也一点点地回来了。

午后,我们沿着山道散步,路遇一丛野蔷薇——粉色的单薄花瓣,在山林中发出细细的香气,又温良,又干净。我折了一朵,戴在她的发髻上,当即拍下一张照片。照片里,她回眸浅笑,如旧时的美人,眼波里沉淀着安然与富足。

夜间,我们躺在山间的大石头上,凉风吹得人轻飘飘的,天上的星星也好像比平时大了一倍,在头顶横亘成流动的银河。然后,英姐姐跟我讲了《笑林广记》里的故事:

有一个鬼,去地府托生,冥王将他的下世判为富人。而鬼说:“我不愿意为富人,只求一生衣食不缺,无是无非,烧清香,吃苦茶,安闲过日子足矣。”冥王则说:“要银子使,再给你几万也是有的,但这样的安闲清福,难给你享啊。”

故事说完,英姐姐微笑道:“如今我过的生活,不就是这样的安闲清福吗?”

是啊,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精神的贵族才是真正的贵族,心灵的奢侈也才是真正的奢侈。

2

一个学姐,姓汤,我们都叫她汤汤。二〇〇九年的时候,她从沿海回到家乡,后来就一直留在村里的小学做老师,时至今日,已有七年。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我去学校报到,她就站在校门口迎接新生,一头短碎发,一件男士的白衬衫,却意外地帅得方圆十里无人匹敌。

汤汤在校园里属于特立独行的那一类,不参加女生的小圈子,也不屑于与室友们一起追《还珠格格》——她们常常在“紫薇比小燕子好看”和“小燕子比紫薇好看”之间争论得热火朝天。

她喜欢的是坐在教室的栏杆上,孤傲地昂着头,两条腿晃啊晃。她喜欢的是看书,做笔记,然后跟远方的笔友通信。好几页信纸,写得密密麻麻,只为谈论书里的一句话。

那会儿,我们选的专业是一样的,共用着同一间画室,受教于同一批老师。于是我想,至少我们的梦想也是一样的吧,在拿起画笔的那一刻,不就是想做一名画家吗?

可是汤汤说:“不一样,每个人的都是不一样的。”

我当时不太懂,直到离开校园后,年纪越长,经历越多,也就越来越明白,为何很多人的起点一样,而过程和结果却会截然不同。就像我用了很多年才发现,《还珠格格》里最好看的姑娘,其实不是紫薇,不是小燕子,而是金锁。

后来汤汤毕业,又去了沿海上大学,我们之间就很少有交集了。再后来,一场同学会,让很多失去联系的人聚在了一起。大家纷纷拿出手机,用最先进的社交工具,把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重新认识了一遍。

原来,人与人之间,同学与同学之间,真的会不一样。席间,也不断有人谈起汤汤:“想那曾经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如今竟甘心委身乡下,拿一千多块的月薪,教几个孩子读书、画画,分到的宿舍连个厕所都没有……”言语中流露出惋惜。

我向一个同学要了汤汤的联系方式,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打了一个电话给她,问她是不是还记得我。

电话很快接通,汤汤的声音没有变,但语气里明显多了一分柔和。寒暄一阵后,我们说到各自的生活,那时我才知道,她任教的学校正是她的母校,也是村里唯一的小学。

风雨飘摇几十年,如今全校的学生加起来还不到一百个。她当时带的班里也只有十九名学生,大多是留守儿童。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因为她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古板、威严,而是像个大姐姐一样温柔、有趣,讲课就像讲故事,而且一有空就会带他们去山里画画。

“汤老师,汤老师——”电话那头,一个小女孩在叫她,声音清脆得像山间的风铃。她轻应着,然后跟我说“再见”,转身便融入朗朗的读书声里。

我本来也是想问一问她的:“那你喜欢吗?你现在的生活。”打电话之前,我还在期待着亲耳听到她给的答案,现在想一想,又觉得实在多余。

一个人在那样的环境下,如果能坚持几个星期或是几个月,或许是因为一时兴起的新鲜,但如果能够相安无事地待上好几年,并打算一直待下去,那就应该是喜欢了。至于旁人如何看待,我想她从来不会在意,一如当年在校园时那样。

特立独行,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可以随时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保持清醒和笃定,而且永远只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

3

近日闲暇时,在读冬子的《借山而居》。一个80后的小伙子,花了几千元租下了终南山的一处老宅,在那里写诗,画画,种菜,喂鸡,养鹅,过着很多都市人羡慕的山居小日子。

“终南山的云彩,不但可以盖宫殿,还可以揪一块嚼着吃。”

一个人的文字,映照出一个人的心境。冬子的文笔很诗意,却没有距离感,相反,是山野邻人的亲切和鲜活,也带点小小的慧黠,读起来的感觉,就像遇到一只春天的鹅,它踱着步子,晒着太阳,闻着青草的香味,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陶然自得。你可以相安无事地站在远处观望它,但你要想去抱它一下,它保准扭头就走开了。

同样,对于借山而居的生活,我也只能远远观望着,因为我知道,你若羡慕那里可以看书的夏夜皎月,就得忍受每两个月从一公里外挑水吃的苦寂;你想欣赏大雪封山的梦幻磅礴,就要承受零下十几度没有暖气的原始酷寒,以及一步一滑地攀爬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