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一位著名的英国批评家在一家美国杂志上发表了一篇书评,评论爱尔兰诗人谢默思·希尼的一部诗集[2];他指出,希尼在英国,尤其是在英国学术圈的知名度表明了英国公众迟钝的阅读品味,尽管艾略特和庞德两位先生的肉身在不列颠的土地上驻足多时,可现代主义却从未在英格兰扎根。他的看法的后一半让我很感兴趣(当然不是前一半,因为在那个国家,更不用说在那个圈子,人人都不愿别人好,恶意于是便成为一种保险策略),因为它听上去既发人深省又令人信服。

我很快就获得了与这位批评家见面的机会,尽管或许不该在饭桌旁谈论正事,但我还是向他提问,现代主义在他的国家为何如此不走运。他回答说,本该引导诗坛产生巨变的那一代诗人均死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我觉得这个回答就其表达方式的性质而言似乎过于机械,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也可以说它过于马克思主义化了,即过于夸大历史对文学的决定作用。但此人是一位批评家,而批评家就是这样工作的。

我认为还可以作出另一种解释,不是针对现代主义在大西洋彼岸的命运,而更像是说明传统诗歌如今在那里为何依然兴旺。原因显然有很多,而且昭然若揭,我们甚至无须再作讨论。首先是写作或阅读容易记住的诗行带给人的纯粹快乐;其次,就是韵律和韵脚的纯语言学逻辑以及对它们的需求。但是如今,我们的思维方式都是曲里拐弯的,因此在那一刻,我只是想到,最终将诗歌从成为一个人口统计学指标的命运中拯救出来的,就是好的韵脚。在那一刻,我的思想转向了托马斯·哈代。

也许,我的思想也并不那么曲里拐弯,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是。也许,“第一次世界大战”这个说法触动了我的记忆,我想起了托马斯·哈代的“两千年的弥撒,/我们走向了毒气。”(After two thousand years of mass/We've got as far as poisongas.)在这里,我的思想依然是直截了当的。也许,这些思想是由“现代主义”一词触动的?在这里……发现自己属于少数人,一位民主制度下的公民并不会因此感到惊恐,尽管他或许会有些焦躁。如果可以将一个世纪比作一种政治制度,我们这个世纪的文化气候在很大程度上就可定义为专制制度,即现代主义之专制。或更确切地说,就是打着现代主义旗号出现的全面专制。也许,我的思想转向了哈代,就是因为在此时,在十多年前,他开始被习惯性地称之为“前现代派”。

作为一个概念,“前现代派”具有相当的谄媚色彩,因为它暗示,被如此定义的人铺出了一条通向我们这个正义和幸福时代(就文体意义而言)的大路。这个说法也有一个缺陷,即它会强迫作者退休,把他推回过去,当然也同时向他提供一切相应的好处,即学者的研究兴趣,不过却剥夺了他的实际效应。过去时态就等于他的那块银表。

没有任何一种正统学说,尤其是新的正统学说,能具备后见之明的能力,现代主义也不例外。给托马斯·哈代加上这么一个修饰语,现代主义或许会因此受益,可哈代本人,我想,却一无所获。无论如何,这一定义都会引起误解,因为我想,哈代的诗歌作品与其说预示了现代诗歌的发展,不如说超越了这一进程,而且是大幅地超越。比如说,T.S.艾略特当年读的如果不是拉福格[3]而是哈代(我相信弗罗斯特正是这样做的),本世纪英语诗歌的历史,至少是英语诗歌的现状,就会显得更加有趣。仅举一个例子,即在艾略特需要一大把尘土来感受恐惧的地方,哈代仅需一小撮,如他在《雪莱的云雀》(Shelly's Skylark)一诗中所显示的那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