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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晚上,时候到了。

“哈啰,妈妈。”我说。我听到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起伏、不带情绪。

“你怎么知道的?”尖锐,不耐烦。

“向来都是你啊,妈妈。”我说。

“没礼貌!给我放尊重点,艾莉诺。这种作风不适合你,妈妈不喜欢爱回嘴的调皮女孩,你明明知道。”

又唱老调了——她老是这样斥责我,不知有多少次了。

“对于你喜欢什么,我再也不在乎了,妈妈。”我说。

我听到她哼哼鼻子,短促而嘲讽:“噢,天啊,有人在闹情绪哟,怎么了——大姨妈要来了吗?是荷尔蒙在起作用吗?亲爱的,还是别的……让我想想。有人往你脑袋里塞了些垃圾吗?扯了关于我的谎言吗?那种事情我警告你多少次了?妈妈不——”

我打了岔:“妈妈,我今天晚上要和你说再见了。”

她哈哈笑:“说再见?可是那样好……决绝哟,亲爱的。没必要那样嘛,好了,乖。没有我们的小闲聊,你该如何是好呢?你的特别计划呢——你不觉得,至少应该要让妈妈知道最新进展吗?”

“妈妈,那个计划并非解答,你还跟我说是。你错了,错得离谱。”我说,不悲伤也不快乐,只是在陈述事实。

她笑出声来:“就我记得的,那可是你自己的点子啊,亲爱的。我只是……在一边为你加油,那就是支持孩子的妈妈会做的事,不是吗?”

我想了想,支持孩子的。“支持孩子的”就表示……表示什么啊?表示会关心我的福祉,表示会为我着想,表示会替我清洗脏掉的床单、确定我安全回到家,并在我伤心时买个可笑的气球给我。我无意列举她的失职之处,或是她做错的事情,也无意描述我们以前一起过的恐怖生活,或是回顾她对我和玛莉安做过以及未做的种种事情。现在已经没意义了。

“你趁我和玛莉安在家里睡着的时候,放火烧了房子。她死在里头,我不觉得‘支持孩子’会用这样的方式。”我说,尽力保持语气平静,但不大成功。

“有人一直在造谣生事——我就知道!”她说,语气扬扬得意,接着又爽朗地说,满怀热忱,“唉,我做的事情,亲爱的——是任何和我处境相同的人都会做的事。我跟你说过:如果有事情需要改变,就改变它!当然了,一路下来会有不少不便……你就是得要应付,不必太担心后果。”

她语调愉快,很高兴能够给人建言。我意识到,她谈的是解决掉我与玛莉安这件事——我们是她的不便。怪的是,这句话反而推了我一把。

我吸口气来壮胆,虽然我其实并不需要。

“再见,妈妈。”我说,最后的一句话。我的语气坚定、克制,而且笃定。我并不悲伤,我有十足把握。在这一切的底下,就像个逐渐成形的胚胎——微小,如此微小,不过是一团细胞,心跳小如针尖,我就在那里,艾莉诺·奥利芬特。

弹指间,妈妈消失了。

注解:

[1] 指的是“朋友”(friend)的首字母。

[2] Biffy,全名为Biffy Clyro,为苏格兰一个摇滚乐队。

[3] 此处指的是英国小说家阿诺德·贝内特(Arnold Bennett,1867-1931)生前热爱的“鳕鱼煎蛋卷”(Omelette Arnold Bennett),后来这道菜甚至以他的名字为名。

[4] Seneca,古罗马时代著名的哲学家。

[5] John Hancock,美国《独立宣言》第一位签署人,他在所有签署人的签名中别具风格,也签得最大,之后成为“亲笔签名”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