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的果实
TEXT 幽草
01
时隔五年，姐姐终于决定再次去相亲了。得知消息时父母又惊又喜，差点要和我抱头相拥而泣。
我家两个女儿，和身为妹妹的我相比，姐姐的婚事才一直是爸妈的心头大事。从我上大学——也就是姐姐二十七岁的那一年起，时常能听见他们这样对姐姐发牢骚：“你妹妹高中就带男朋友回家了，你怎么现在都没个对象啊？”连我都被卷入其中。
如今，姐姐三十二岁，恋爱经验依然为零，独自住在租来的三十平方米开间里，工作是在一家小公司里做会计，每天六点下班。下班后也不参加任何活动，就待在家里。出门的范围局限于离家最近的超市，大部分购物通过网络解决。只在每个周日遵照家嘱，回一趟父母家吃晚饭。
这样作息倾向的女人注定找不到男友。假如没在大学时代有幸遇到合适的对象顺当结婚，工作后俨然走上一条孤老终生的路。至于姐姐大学时代没谈恋爱的理由——“没办法，忙着爱K君去了，身边的男生根本没留意过。”
这是她对父母无法启齿，只有作为妹妹的我才知道的她的秘密。
K君是日本那支著名事务所旗下的人气男子偶像团体的成员之一，为避免麻烦，这里隐去名字，暂且称为K。姐姐中学时从流行音乐杂志上接触了此团，从她那懵懂纯白的青春直到现在，她的心里始终只有K君一个人。
喜欢一个爱豆到了没时间谈恋爱，甚至下班后都不出门的程度？
“你不懂。”姐姐振振有词，“你哪知道他们有多么火！每周固定的番组就有三四部，过去的补档啊都得看，而且还要上论坛看看最新的活动报道啊、和说K君坏话的人吵架啊。平时在群里跟太太们聊天、上日站看看有没有更新的同人，还要固定联系代购买新出的周边生写——总之，根本没有闲余时间，我的心灵也很充实。”
“总有什么空窗期吧，最近K君不是消息不多了吗，你怎么过的？”
“熬呗，等更文。F5的键盘都敲烂了，太太们还是不更文。”
“太太们？”我故意不纠结她的黑话，“那不如出门参加个聚会？”
“你是现充你懂什么，我根本没有可以参加活动的衣服嘛，而且还要化妆。”
“不要再对我说你们圈内黑话了！——没有衣服的话可以买，化妆可以学啊！你工资够花的吧？”
“奇怪啊，钱这个东西，买生写CD完全不心疼，拿来买衣服我就觉得浪费。”
“够了，你就孤老终生吧！”
姐姐是追星宅。虽然难以启齿，可这就是现实。互联网令远在海外的偶像团体的一举一动变得如临眼前，用流行的术语来说，我想这就是“云追星”吧。
02
姐姐从未和现实中的男人交往过，因此恋爱经验为零，这是自然的推论，任谁都会这么想，除了姐姐本人。
“论恋爱经验我比你还丰富。”她曾扬扬得意地对我说。是的，姐姐竟然也有过几次出轨。那是她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工作繁忙，正好K君的事业发展也进入了瓶颈期，消息不多。姐姐的兴趣遂转向乙女向手游。
每周见到她时，她的手机待机画面都会变，都是K君型号的不同二次元男子，据称都是她的嫁。家族晚餐时没扒两口饭她就低头掏出手机，随即发出呵呵呵的谜之笑声。
基本上那时候母亲正在数落姐姐的又一次相亲失败，并邀请我和父亲一道品评。她拼了老命托关系找来的相亲对象，姐姐去是勉强去了，但一个也看不上。
“就说上次那个人，哪里不好啊？你说你姐是不是有毛病。”
“她得的是少女病啊。”我瞥了姐姐一眼，“幻想着故事里的王子会把自己接走，两个人一起住在谁也不见的城堡里。小时候做做这样的梦就罢了，都快三十了还这么抗拒现实。”
“我哪里拒绝现实了？”姐姐打断我，“我自己挣钱自己花，自己通马桶自己组书柜，一个人活得悠然自在，哪里不好了？”
姐姐就是追本土明星也好啊，我悲哀地想。至少本土的明星还可以见面，还能去参加演唱会签售会，可K君却远在海的另一边。去一趟日本对姐姐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愿望，所以她只在自己的脑洞里发展对K君的爱，可姐姐的真实生活却这样一点点地，被她的脑洞吞噬了。
“你也面对现实一点啊。”私下去姐姐住处时我温情劝告。姐姐正刷着微博，忽然尖叫一声，抬起头愣愣地问我：“你刚才说了什么？”
“不……没什么，怎么叫这么大声？”
“K……K……K君要拍新电影了？！刚看到的消息，我马上去看看！”姐姐双颊绯红，全身洋溢着和爱人久别重逢的温情，“对了，你回去告诉妈妈一声。”她两眼依然注视着屏幕，头也没抬，斩钉截铁地说：“我，再也，不，相亲，了。”——那是五年前的事。
03
姐姐决意再次相亲的契机，是两个月前的一次大病。姐姐在加班时忽然口吐鲜血倒在了工作现场，紧急送她去医院的同事们，在通讯记录里找到了我的名字。
急性胃溃疡出血，过着不健康生活的单身男女常得的病。病床上姐姐苍白的脸色让人心疼。可被她问：“PSV带来了吗？”我又恼火起来。
“姐，你该不会要这样麻烦我一辈子吧？”
“你是我妹妹吧，照顾我怎么了？”
“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还要成家呢。”我忍无可忍，“不然，你再去试试吧，你都三十二岁了。”
“我的心还十七岁，而且我也有爱人。”
“K君是吧。我就不说陈词滥调的一套了。我就问你，万一……万一有一天……你出了事需要人照顾，就像今天这样的。”我说，“K君能为你做什么呢？”
姐姐罕见地沉默了，在病床上抱住双腿，将头埋进膝盖里。
姐姐出院的那天，父亲开车来接她回家，母亲在家特意做了清淡适口的病号饭，一家人小心翼翼又气氛自然地提起了物色的相亲对象。“是个年轻的帅哥呢。”母亲说。“好像还喜欢日本流行音乐？”我插嘴道，姐姐敏感地看了我一眼。
“和你姐一样。”母亲冷笑着说。
“妈，不是说好了这次交给我吗，您就别操心了。”我抢着说。和母亲的斗争结果，这次相亲由我全权安排。对象也是照姐姐的口味拼命打探来的。为亲人做到这种程度，连我都被自己感动了。
相亲时间是星期六的下午，我陪姐姐去了美容院，又去商场买了新的套装和高跟鞋。化过淡妆的姐姐变成了一个姿色不错的美人，她过于明显的不安却传染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