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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 黎琼

演播厅的灯光十分明亮,使得我每次做节目的时候都会感到头晕目眩,我看着左右两边和我一样身份的情感作家,一个负责口诛笔伐,一个负责传递正能量,双管齐下才能制造出强烈的煽动性,是他们让我觉得原来人也可以专注地虚伪。对了,他们是俩男的,在性别本质上和我不一样。

我低头看了看台本,集中精力去搜索里面的关键字,确保下一对情侣上场之前我就要想好自己该说的话,以至于我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去聆听他们无休止的争吵,甚至可以在镜头没带到我的时候发会儿呆。

很快,下一对情侣随着背景音乐走了上来,果不其然,从外貌上看,明显又是男方配不上女方,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前方的嘉宾转过头来看我,一脸茫然,我只能按捺下鄙夷的目光,强迫自己对他微笑。

台本上说这对情侣刚结婚三个月,便发现根本无法在一起生活,女方开始对男方的个人习惯有所抱怨,男方则认为女方诸多挑剔。

我定睛看了看台上的男方,一脸油腻,胡子拉碴,难道挑剔不是应该的吗?那副邋邋遢遢的样子,无论做什么都会让人倒胃口吧,不修边幅,和我的第二任男友B一样,简直不可理喻。

——B不仅长相猥琐,为人也十分庸俗。

那时候我们才在一起一个月,他就开始在我面前剔牙、打嗝、放屁,每次想起他肮脏的样子,就连牵手都会失去欲望,而我每次对他说起要注意个人修养,他总会回一句,这不都是人很正常的反应吗?我不能理解。和他分手的原因,是那天他来我家时错把我擦脸的毛巾用来擦他刚刚上完厕所的手,忍无可忍的我最后让他立刻滚了出去。

这件事让我感到异常兴奋,因为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么邋遢的男人了,而且我又可以开始享受下一个男人追我的过程,爱情最美妙的时刻,不正是若有似无的暧昧吗?比如现在,正全力以赴讨我欢心的W。不得不说,至今我仍然没遇到能在外貌上比得上W的人,他真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人。

第一次见到W时,他一身干净休闲的服装,利落的短发,爽朗阳光的笑容,眼睛里面仿佛有星星。那时我走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他就站在对面从逆流的人群里看着我,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觉得,在他眼里的我,应该是最美好的自己。

场上的喧闹还没有停止,打断了我的思绪,不耐烦间我开始按照要求抛出一些刚刚写好的金句:“你相信爱情里的温暖、美好、一往情深,就不要把糟糕、怀疑和狭隘的自己带进这段感情里,洁身自好是种良药,能治好多数的争吵,于是两个人的幸福,也是两个人的千辛万苦。”

最后,我潦草地用一句话送别了这对情侣:“想处理好爱情和婚姻,就要先把自己的个人状态处理妥当,我相信你们可以走下去的,这些都是小问题。”

说完我低下眼睛,面不改色。

趁这个空当,我摸出手机,给W发了个信息:“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最干净的人了。”

W给我回了一个爱心。而一个爱心就足以让我的心里溢满了甜蜜,大概这辈子也只有W能配得上和我长相厮守了。

我还未来得及继续回W的信息,下一对情侣竟然已经在台上吵了五分钟了,我皱起眉头,听来听去,无非就是男方觉得女方不务实,花钱太多,不攒钱,所以结不上婚。

我抬起头,忍不住问了一句:“男方收入和女方收入是多少?”

答案也在我的预料之内,男方月薪四千,女方则上万,没能力还嫌女方不够节俭?真是可笑至极。

这不就是我的上一任C?

在写作行业摸爬滚打五年的我,毕业前就开始有了固定收入,有专栏、有电视节目,虽然说不上家财万贯,但是也能让自己的花销得到满足。

可是C和我不一样,他除了长得好看一些,一无是处。

C比我小四岁,仗着自己有张不算平庸的脸,整天做着天王巨星的白日梦,幻想着终有一天能一夜爆红。我曾经那么喜欢他,以为他是我要的男人,可是日夜的争吵让我感到无望。

我给他买昂贵的鞋子,希望他走出去的时候有面子;我给他买剪裁得体的西装,希望他能获得更好的待遇;我给他买奢侈的打火机,也是希望他应酬的时候能被人另眼相看。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没有什么是金钱权力办不到的,我多希望能教会他在学校没学过的道理,以至于在他真正冲进现实社会的洪流时,不会一败涂地得太难看。

可他不仅不领情,还怪我不节俭、喜欢操控他摆弄他,我到分手那天都没为自己存上一分钱,是他没有能力,不是我三观不正,这样的男人不值得我爱,甚至配不上我的喜欢。

然而W就不同,他从来不在乎我花多少钱,因为他有能力赚很多很多的钱,不需要我考虑将来和以后。

记得有一次,我的稿费被拖欠,那时候经济到达边缘的我又因为车贷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身边一些男性朋友开始教育我,收入不稳定就别买这样贵的车子,简直是自找苦吃。而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步田地,要强的个性又让我无从向别人求助,我分明只是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品质。

直到那天,我被门铃声叫醒,W笑意盎然地站在门口,亲了亲我睡意迷蒙的脸,还给我带了早餐——是一般人都觉得价格不公道的三明治和现磨咖啡。和他在一起从来不会将就,他总是把生活过得十分诗意。临走前他递给我一张没有额度限制的金卡,让我把车贷一次性还了,顺便去逛街购物,别辜负今天美妙晴朗的天气。就在当下,我虽然不愿承认,但还是忽然感受到了,人无法抵挡的瞬间,总是诱惑又危险。

想起W的许多事情,我收起扬着的嘴角,看向演播厅中央,即将又要上来一对问题男女。

我给W发了好多个郁闷的表情,表示我此刻的烦躁焦虑,接着我说想他了,每次录节目都特别想他,因为有了对比。这些男嘉宾,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上W,一丝一毫都比不上,要是没有W,我宁愿终身不嫁。

不记得录了几场,我已经开始坐不住了,演播厅的白炽灯照得我直冒汗,感觉脸上的妆容都快遮不住我不耐烦的神情了,终于看见导演的题板上写着最后一对,我松了口气,快点吧,我想回家和W在一起。

最后一对相比起来简单得多,是女方控诉男方,说他什么都不懂,不懂浪漫,没有共同话题。

女方要在家和男方喝红酒配烛光晚餐过生日,男方最后提了两瓶二锅头和烧鸡回来;女方要去出海潜水看看未知的海下领域,男方强烈反对说危及生命。看电影,女方看,男方睡觉;说旅游,女方说想徒步尼泊尔,男方丝毫不懂何为徒步,女方光解释徒步感觉就花费了毕生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