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好像有个特别漂亮的女人在拍写真呢。”在第二学期念到厌烦的十月里,某一天明智同学打来电话告诉我这件事。

这还是明智同学第一次打电话到我家来,我很是惊讶。她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惊讶,便说道:

“我查了联络表。”

接着又加了一句“抱歉”。因为有人在“鱼河岸”包场,肉子早早去上班了,家里就我一人。

“你不用道歉啦。”

我这么一说,越过电话线都能感觉到明智同学放下心的样子。

“好像是什么模特哦,听说现在就在色色神社的阶梯上拍照呢!一起去看吧!”

“大家都去吗?”

“大家?”

“班上的其他女生。”

“啊,那我打电话问一下。”

原来明智同学只想约我一个人去的。

“嗯。都拜托你咯。”

“那就待会见哦。”

“待会见。”

就算挂断电话,也觉得胸口有根小刺,在若有似无地拉扯着。

我察觉到,最近明智同学突然想要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课间休息时,我还来不及站起来上厕所,她就会来到我身边。大家一起玩的时候,也靠得尤其近。或许是因为她曾经和真里亚一起嘲笑过我,想要以此来赎罪吧。说实话,这让我很不自在。同样曾经蔑视过我的小吉和沙耶香,好像有些怕我,根本不会接近我。

金本同学跟森同学又跟以前一样,回到了平分天下的时代。更好的是,恢复原样之后,篮球的组队就用猜拳来决定了。就算第一次没进球队,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里,隔十分钟就会替换一次队员,非常公平。

在班上,只有真里亚依旧是孤单一人。

只要真里亚还在,我们就很和平。大家也不再说真里亚的坏话了。如今谁都不会说任何人的坏话,对我来说本应很是开心,可唯独真里亚的存在,会隐隐刺痛我的胸口。就好比一幅美丽的画上,有一道消不去的划痕。

真里亚在休息时间里,会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看漫画。那是我们每期都会向她借来看的漫画出的最新一卷。可谁都不说“借我看看”,也没人说“学校不允许带漫画来”。

即使做运动会的练习,和真里亚一起叠罗汉的同学也不跟真里亚说话。她们并不是故意使坏,只是不跟真里亚搭话而已。

去跟她说句话吧,我这么想过好几次了。我知道真里亚会时不时看向我,我觉得大家也差不多该原谅真里亚了。

可每当这时,我心中的一股力量就会把这想法按回去。我或多或少明白这股力量从何而来,每一次我都会屏住呼吸,将这想法一点,一点地杀死。

因为我家离色色神社最近,所以我比大家都更早到达。

阶梯之下,聚集着想要一睹摄影现场的街坊大婶、初中女生和男孩。大家究竟都是从哪里得到这种信息的?这着实让人惊讶,不过既然能一睹摄影现场盛况,流言四处乱飞也是挡不住的。

坐在阶梯上歪着脑袋看镜头的女孩,真是可爱到令人难以置信。她的脸蛋只有肉子的一个拳头那么大,脖子又长又白皙,身穿黑底搭配荧光粉圆点的蓬松长裙,从裙中露出的美腿,差不多只有手臂那么粗。

她的眼睛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的大部分。恐怕连这一带的猫咪们都会吃惊。从我这边看去,都能看出她的上下睫毛特别长,又卷又翘。那女孩还时不时用手指从下往上撩起睫毛,手指也非常纤细。她束了一个好大好大的丸子头发型,耳朵上垂下许多跟长裙圆点一样的圆形发饰。就像一个洋娃娃,我想起这个滥俗的形容。可她真的就像个洋娃娃。

咔嚓、咔嚓。

每当沉重的快门声响起,安装在阶梯上的闪光灯就会亮起。每一次我都会被炫目的亮光刺激得几乎要叫出声。

有一种突然闯进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深绿色的苔藓常年不见日光,让阶梯绿得发蓝。巨大的粉红圆点飘浮在阶梯之上。其中一个仿佛就要忽地脱落下来,顺着阶梯一弹一跳地滚过来。

我的家明明就在附近,我明明每天都会经过色色神社,现在却觉得这是个彻底陌生又不可思议的地方。

“看啊,她的脸只有牡丹饼那么大吧。”

“真的是啊。”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拍照呢?”

“好像是哪个著名摄影师吧?”

我一看阶梯之下,有大约四个人背对着我站立,摄影师的身旁还蹲着两个人。两人都带着笔记本电脑,通过线缆与摄影师的照相机连接在一起。总觉得像是所有人在共享同一个心脏。

我立刻就明白了,他们是从东京来的。

一个拎着大提包的女人时不时叫停摄影,跑到女孩身边,把她起卷的刘海梳直,或者往她脸颊上扑粉。

“真帅啊。”挤在我前边的初中生说。

“大概是造型师吧。”

不时摆弄发型,正在监督摄影的女人,还有手持某些文件站立在旁的其他人,全都好帅。

可是当我一看到摄影师,就把其他人忘光了。

“等我先换个相机。”

那个人说完,就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几乎披肩的长发绑成一股,上身穿粉色T恤衫,下身穿一条破牛仔裤。我还以为“著名摄影师”应该是类似老头的人物呢。可这个男人看上去顶多二十几岁,或许因为下巴和嘴唇上都没留胡须,显得越发年轻。

他从蹲着的女孩那里接过另一台相机,朝这边看来。或许是刚注意到已经聚集了这么多人,他露出了略带讶异的表情。

“不好意思,打扰到各位了。”

他小声说着,同时低下头。他有无比柔和的眼神,高挺的鼻梁,形状漂亮的嘴唇,还有跟脸不太协调的一双大耳朵。

我差点叫出声来。

我胸口仿佛产生出一个炽热的圆球,穿过我的肚子和腿脚,又急转弯,猛地冲上了脑门。

“请问这是在拍什么呢?”

就在这根紧张的丝线就要被扯断的瞬间,一个初中生向某个站着的男人询问。那男人戴着巨大黑色边框的眼镜,身着黑白条纹的衬衫,一头金发十分醒目。那头金色的头发和大阪烧男子有些邋遢的金色完全不一样。

“我们是在给杂志拍照。”

那男人听上去非常温和,有种游刃有余的感觉。初中生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是吗,是什么杂志,是什么杂志!”

“是一本叫DUPE的杂志。”

我自然是不知道这杂志了,不过提问的初中生们似乎也并不知道。可那个金发男子并没有露出不悦。

我心中乞求着:快问摄影师的名字呀!快问呀,快问!可是初中生只是起哄地说着“好厉害,一定买”,并没有接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