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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久没有像这样为一本书哭了。

“有一种叫灯笼鱼的鱼。”故事是从这句话开始的。说它是故事,其实按页数算还不到三页。就算在一本小说集里面,也会让人惊叹,怎么会有这么短的一篇?

灯笼鱼栖息在很深很深的海底。因为海底很暗,需要亮光,所以灯笼鱼的脑袋上就长出了一根长鞭似的器官,可以发光。当然,它也因此得名了。

据说灯笼鱼中的雄性不像雌性那样拥有灯笼。灯笼不仅是用来照亮道路的工具,还是寻找食用小鱼的工具。没有灯笼的雄性,体形只有雌性的十分之一左右。

雄性只是一动不动地等待雌性到来。当雌性偶然间到来的时候,雄性就会用嘴唇吸附在雌性的头部、腹部,或者身体的某处。然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决不分离。

被吸附后的雌性,身体会渐渐成长,并与雄性的嘴唇连接成一体。雄性就成为雌性身体的一部分。然后,雄性的身体会发生变化。

因为嘴唇牢牢吸附着,雄性无法用嘴巴进食。失去功用的消化器官——胃、肠、食道等等都会消失不见。

接下来是眼睛。因为无论何时都只需要紧紧吸附雌性,也不再需要眼睛,所以眼睛最终也会消失。雄性什么都不必想。它只需要吸附在雌性身上就好,所以不久之后连大脑也会消失。

于是,雄性彻底成为雌性身体的一部分。

到了最后,它原本的身体彻底没了踪影,只变成一个小疙瘩,贴在雌性的身体上。

不过,就算变成小疙瘩,它仍旧还活着。为了留下子孙。

雄性的身体上只留下了精巢。

当雌性将卵子排放到海中时,雄性就会用它那变成小疙瘩的身体,竭尽全力地释放精子。仅此而已,雄性做的事情仅此而已。雄性只是雌性身上的一个疙瘩。

作者在故事的最后如此写道。

“我不禁产生了某种感动。这究竟是怎样的感动?我也很难形容出来。”

这时候,我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笨蛋,蠢货,为什么要哭?即便我这么想,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

我想到成为小疙瘩的雄性,想到拥有庞大身躯和华丽灯笼的雌性,哭了。

它就在深海中悠然地游动。一片黑暗中,雄性寄宿在它的身上。

我能清晰地看到它的身影。

“小喜久,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呀!”

星期三晚上,肉子突然问我这个。我差点就不假思索地说“不是男生”。“摄影师”根本称不上是喜欢的男生,那是“喜欢的人”。男生和男人明明只是一字的差别,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怎么可能笑着就说出来,笑得出来吗?

不过我当然没说出来。我说不出来,假如把这事说出来,还不知会被肉子刨根问底到什么地步呢。

“没有啦。”

“这样啊!”

肉子果然很相信我说的话。她的脸上就写着“既然小喜久说没有,那大概是没有吧”。换言之,就是把“这样啊!”直接写脸上了。

“肉子你呢?”

“啥!”

“肉子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呀!当然没啦!”

骗人!我本想这么说,却作罢了。过去她要是有喜欢的人,她总会说着“讨厌,你真是的”之类的话来搪塞,可这种反应还是第一次。说不定“大阪烧男”纯粹只是我想太多了。

不过,入秋以来,肉子已经有两次直到清晨才回家了。我当然是在假装睡觉,可肉子“蹑手蹑脚”起来,就算不想听见也会察觉。况且这两次夜宿都是在周二。对方应该是个自由职业的男人吧,我如此推测。于是就只能猜想是那个“大阪烧男”了。

第二天在学校里,不知会不会有人悄悄传播肉子和男人在一起的目击情报呢?我全身都紧张无比。渔港的对面,有一家低级趣味到让人咋舌的情人旅馆。那旅馆名叫“罗曼史”,至今已经有不少“镇上人”在那里被目击到了。过去在小学生之间好像还流行过这样的玩法:埋伏在“罗曼史”门口,捉弄从里面走出来的男女。那当然被学校强行禁止了。现在连靠近“MONKEYMAGIC”的猴笼都被禁止了。

肉子清晨归来的第二天,我就在学校里仔细聆听有没有“肉子”或者“罗曼史”这样的关键词。可是谁都没提到过。

一班的女生中间,依旧只有真里亚是脱离群体的。教室里非常平静,就跟骗人似的。

秋意渐深,“大阪烧男”大概已经去了其他地方。干摆摊这一行的,必定会时常转移。假如是过去,肉子根本不会把这种事瞒着我的。

电视机画面在肉子的身后闪烁,大概从中午到现在都一直开着。桌上摆放着吃完的晚饭餐盘,压根没动过。我心想必须收拾掉了,身体却动不起来。

最近,天气彻底凉了。

明明已经吃过晚饭了,肉子还在往嘴里塞炸鸡块。那是在吉德买来的打折熟食。饭后点心吃炸鸡块,不愧是肥婆的典范。

“肉子,你说家里是不是该放个体重计?”

“啊,小喜久,你青春期啦!”

“不是啦,是称你的体重。”

“不要啦!”

因为突然扭转身体,肉子的炸鸡块掉到了地板上。但她毫不在意,立刻捡起来吃了,就像只狗。我只得放弃,咕咚躺下来。

肉子一边把手伸向第二个炸鸡块,一边调大电视音量。

“你一辈子都别想结婚了。”

震惊。还以为这句话是在说肉子呢,况且还是听过的嗓音。

“小喜久,她又出来了,这个老外!”

我用手肘撑起身体一看,还是那个灵媒师。出镜次数真多。她坐在王座似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一个女艺人。她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贵了?

“这个人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达利西雅大师!你说别想结婚,究竟是为什么呀!”

女艺人替我回答了。我见过这女孩,是最近人气很高的偶像组合成员。

“因为你在上辈子,生了很多很多的孩子。”

达利西雅的日语比起之前看的那次更差劲了,身体好像也大了一圈。肉子舔着吃过炸鸡块的手指,漠然地盯着电视画面。那是她什么都不想时的表情,也是时常让我担忧的表情。

“上辈子?”

“没错。”

“上辈子,是哪个时代的?”

“不知道——”

“欸……怎么会这样?”

达利西雅不耐烦地眯着眼,注视着女孩的脸和她的身后。

“你上辈子生了太多的小孩,也结婚了太多次,所以没戏了。这辈子中场休息。”

这辈子中场休息。

还有那种人生吗?中场休息?人家根本不记得上辈子的事,说中场休息也只会让人徒增烦恼。